GeoWHY 人生苦短,爱生活,爱唧哦歪

2015-01-06

By Hedgehog's Parchment

序章(六):天国

20141108 Beihai Park

点菜的时候,我有一个习惯。将整本菜单翻一遍,然后心里就搭配好所有的菜了,每次搭配的效果还很棒,程总和他老婆一直很奇怪我的这种能力,朋友们也老爱让我点菜。

孙辈里面最大的堂姐是博士后,在加拿大当教授;我排行最小,也是在加拿大拿的博士,他们说这是一头一尾的善始善终,这也是长辈们教导有方。

做红烧肉的时候,我喜欢用红糖上色,小时候不爱吃肥肉,专挑瘦的那一部分。长大了离开北京,冬天回家过年,最爱吃一道青菜是炝炒莲白,嘴馋的是火爆鳝鱼和肝腰合炒,泡海椒和干海椒一定要入味。

七岁的时候,自己在书店买的第一本书是《重订增广》,天书一样,却读得很开心。也是七岁的时候,开始练字,每天一篇庞中华字帖,从三年级开始拿了好些个硬笔书法第一名,书法也练到六段。

小时候经常感冒咳嗽,知道早上咳嗽是上火,晚上咳嗽是着凉,知道可以用亲额头测发烧。夏天的时候爱喝金银花配胖大海,冬天的时候爱吃萝卜烧牛肉,相信过冬至的时候不吃羊肉会尿床。

2015年1月5日凌晨,大概也是这个时候。这些随着奶奶的离开一层层的翻滚开来。

原来点菜的能力是小时候跟你一起去买菜的时候“学会”的,你会先走遍菜市场。走到底已经想好每天八九口人的菜色,回来的时候再挑选最新鲜实惠的食材。

长孙女和幺孙子都是博士,也都是你自幼跟你时间最多的孩子。

红烧肉里八角和红糖的味道,炝炒莲白里醋和干辣椒的比例,鳝鱼和肝腰的火候把握,是长满老茧十六岁就嫁入爷爷家的你,一辈子的心血经验,也是孙子孙女们百吃不厌的家常口味。

你是少见的那一代人里没有绑小脚女人,也是少有的会读书写字的女性。如果不是如此重视学问,想来堂姐和我也无法静下心来学习,更无法走出蜀地,走到地球的另一半,乃至开始教书育人。

还记得你说早咳心经火,晚咳肺上寒。记得金银花配胖大海的苦味,记得萝卜牛肉卡住的牙缝,记得羊肉汤里香菜的味道。

以后,再也没有那一口就能勾起乡愁的独一无二的红烧肉、炝炒莲白、火爆鳝鱼和肝腰合炒。以后,再也没有声如洪钟的电话声,在电话那头说:“喂,乖孙儿,要好好工作,注意身体”了。以后,再也没有过年团圆的时候,在床头拉着我说话的那个人。

这些味道、这些习惯、这些知识、这些教养,潜移默化地但又鲜活生动地在父辈们,孙辈们身上继续传承下来。

奶奶她却留在了相框里,黑白的。这九十一年,谢谢您带给我们的一切。


2015-01-03

By Hedgehog's Parchment

续章(五):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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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成都天气换季,每到换季老爸都要感冒,今年的特别严重。
他说嗡嗡嗡的能听到刺耳的声音,睡觉的时候做的梦也让他很不踏实。
平日里体弱的都是老妈,上一次生病住院,三天两头我给她发短信打电话问情况。
这一次换做老爸,想着每年换季都会感冒也没上心,结果引来一阵醋意,说我对他冷漠。
烧得严重的时候,还跟我妈嘱咐了很多。弱不禁风的老妈在这个关头反倒韧性十足,说当年我住院的时候,状况比你差太多,梦过的魇不知比你强多少,我不说是不想让你担心。
一个刹那,被老妈的坚强给击败。

11月,高中同学来北京玩,住在我家。
很怕朋友亲戚来北京,因为总需要带着他们去已经乏味的景点。
但是,他却没有。
除了我确实有兴致的几个地方,大多数景点他都自己跑。
大白天,一个人,拎着单反,一个水壶。晚上约好吃饭的地方,他也准时出现,并且常常处于只吃了早饭的状态。
晚上回家,会捧着ipad修图,会谈天说地,聊得常常超过深夜子时。
那几天,在北京的中学同学也常常聚在一起。挂在嘴边最多的一句话是“30岁了,不记得了”
先是北京小吃的名字,然后是北京餐厅的名字,再然后是故友或者名人的名字
稍微学术一点,这叫舌尖现象(tip of tongue),大概类似提笔忘字的意思
我们也不断互相调侃,说这就是30岁的魔力,不记得了。
其实,再往深里究,这也是30岁的魅力。
30岁知同理,不会再过多麻烦别人。30岁知自理,可以独立地照顾好自己。30岁知进退,懂得自嘲化解尴尬。30岁知自励,知道只有不断强化自己才是通往幸福唯一的捷径。30岁知克制,知道厘清欲望和需要。

12月的时候,台湾金马第51届。其中有两段得奖感言我非常欣赏,拿一段分享。
这一段是易智言导演的得奖感言,易智言是蓝色大门的导演,在导演讲这么一段话的时候,当年参演蓝色大门的桂纶镁和陈柏霖也感动流泪。
话是这样的:“谢谢我在做田野调查,八个月时间,愿意跟我分享他们想法的青少年。《行动代号:孙中山》其实写的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题目,叫台湾社会的贫富差距。贫富差距这个问题,没有一个明显的事件,没有一个明显的标定物,可是它却深入一个社会的骨髓里面。如果没有这些年轻小朋友,经过八个月的时间,愿意跟我分享他们的困难,他们的生命,他们在社会里面遭遇到的问题,我没有办法写《行动代号:孙中山》。因为我会以为,贫富差距,在台湾社会里面只是一种假设,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可是贫富差距却一天天腐蚀着我们这个社会,对很多人而言,逐渐变成没有希望的地方。这个电影是送给这些小朋友的,没有这些小朋友,没有这个剧本,谢谢你们。
最后,这是我第一次在台湾得到电影奖,我要谢谢我的父母。他们都不在,可是我知道你们在看。我知道你们会啰嗦我两句,批评一下说衣服怎么穿那么紧,因为我又胖了。可是我知道你在这里,我谢谢你们对我的挑剔,也谢谢挑剔之后你们对我的鼓励,我会继续写下去。台湾电影要加油。”
听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我也潸然泪下,对于一个男人,尽力去做自己的事业和体味亲情的伟大,都是最重要的人生课题。我也期望,我能交出这么一份满意的答卷,并且能答得如此从容、自信和诙谐。

我很喜欢武侠,小时候骑车上学脑子里都是在编武侠故事。
爱的可能是那种快意恩仇,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湖侠气。
最爱的人物是杨过,最爱的小说是天龙八部。
爱杨过在于那亦正亦邪的感觉。
武侠主角大多年轻,十来岁就行走江湖,血雨腥风。
武侠故事大多都有一个顿悟的过程,不管是对人生还是对武功。
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很庆幸,30岁的时候被打回原形,让我可以重新思考人生的定位,重新回归事业,重新看透一些人的本质,重新发掘生命中最容易忽视和最应该重视的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强大的自己和对家人的爱,致敬我的三十。


2014-12-28

By 【假如我是真的】

严肃

老友到访,我烧热锅,轰她出厨房。
她说:“你做饭都这么严肃,以后要是生孩子的话,肯定会很凶的。”

严肃,指的是喜欢还是认真?我什么时候变得严肃了?我严肃地琢磨起来。

趁2014年还没结束,先来一组严肃的片子,关于夏天的新藏线骑行。


2014-12-11

By 【假如我是真的】

轻装

上周二在网上买了睡袋内胆和一个26L的背包,准备周六爬山住农家时用,到周五还没收到包裹。只好取消了睡袋,启用了日常用的10L小包。带了一颗苹果、一个三明治、一条面包、一件T恤、一个保温杯、一瓶宝矿力、一对手杖,一个卡片机、半包口香糖、一条巧克力糖。

真正出门之后,惊喜地发现情况比预想的好多了,农家没有特别脏,我也没有觉得少带了洗漱/娱乐等物品而觉得遗憾。背得少的感觉真微妙,我走得飞快,心里也清净,周边无人的时候还肆无忌惮地跑了起来。

杖尖扫过枯草面,敲在石缝泥堆上一压,迈腿、腾挪、跳跃,享受加速带来的随机慌乱和心跳,为转过一道弯之后忽然扬起的风惊喜,把头抬起来朝着淡淡的阳光晒一晒。

除了捉襟见肘的包包容量,我的时间也很不足够,于是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不等人,不吃太多,不喝酒,不狂欢,不过度表达,不解释。跟装包一样,因为容量太小,自然地剔除那些没有必要的部分。

要是放在以前,我多半会在之前焦虑——那些东西,没有,是不对的吧?

我是在新藏线上骑车后变成这样的。

我没带备用外胎、忘了防风抓绒和随身小包,于是顶着不平的后胎骑了1300km、叠穿皮肤风衣和冲锋衣、当地借包转山。这种小故事不枚胜举。

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最好的装备原来是自己。

当物资真正匮乏的时候,快乐并没有因此减少。

相反,它让我发觉了自己更多浑然不觉的弹性,以及一种从未想到过的可能性——我曾经以为想买就买、说走就走是快乐,看看书和风景、脑子里万马奔腾是快乐,体力耗尽、心下澄明时还能说个笑话卖个萌是快乐。原来只是无限接近而已。原来想太多跟真正的收获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2014-11-25

By Asiapan Talks

如夢令——夏夢從影六十五周年紀念畫冊前言(董橋)

如夢令——夏夢從影六十五周年紀念畫冊前言

小城分兩區,都不小。一區歐陸風情,荷蘭殖民時代林蔭街巷粉牆洋房都在。另一區是唐人區,馬路窄,唐樓多,店鋪住宅分不開,熙熙攘攘彷彿盡是康有為梁啟超蔡元培聞一多朱自清。門廊上樓道裏悠悠閑閑倒是張恨水筆下一些少奶奶和大閨女了。到底是老民國老唐山飄洋飄過去的舊派人物,像綺華綢緞莊轉角那家戲院那麼舊。演話劇演京劇唱南管唱粵曲都在裏頭,電影最多,全是香港拍的影片,右派電影公司左派電影公司的電影輪番上映,戰前戰後上海拍的老片子塞空檔,黑白拷貝雨聲雨絲棄不掉,周璇唱的《桃李春風》破了桃李斷了春風。熄了燈小販摸黑兜售零食飲料,付錢找錢靠他胸前掛的手電筒照明。都說那家電影院三分像北方聽戲的茶園,戲台兩邊的楹聯聽說也是唐山民間慣見的劇場聯語,很長,年久記不清了,也許又是「演悲歡離合,當代豈無前代事;觀抑揚褒貶,座中常有劇中人」,顏體穩重,金粉斑駁,氣勢還在。南洋天熱,天花板上吊的幾把大風扇轉得慢,一圈一圈吹掉不少暑氣。少年同學都愛喝汽水,我喝甘蔗水,清冽,甘潤,像銀幕上的夏夢。一九五一年到一九五九年夏夢的電影大半在那家戲院看,從小學看到中學。奇怪,那年月書都好看,電影也好看,規規矩矩體體面面,鄰家的哀樂鄰家的故事,很親切,很踏實。學校教國文教英文的老師都教我們講故事,寫故事,說是像編電影,演電影,故事是神髓,連演電影的演員也要學會演故事,不是學會做明星。起先我聽不全懂,初二初三慢慢懂了,看出夏夢像演員不像明星,是在講故事不是在擺姿態。她的《禁婚記》我印象不深。《一家春》稍稍記得。《娘惹》到老忘不了,也許講的是南洋故事,我熟悉,看完電影碰見小城歐陸區裏一些娘惹聯想翩躚。一九五一年美國小說家賽林格(J.D. Salinger)的《麥田捕手》(The Catcher in the Rye)出版,大紅,寫一個中學生遭學校開除獨自在紐約瞎混三天,口語文字很淺白,很生動,不避粗話,一九五三年我的家教英國老師給了一本要我讀。真好看,跳開生字讀完了很過癮:少年人反叛有理。那年看夏夢的電影看了好幾部,古裝片《孽海花》、《絕代佳人》看的是她的古典扮相,有點隔膜。《門》很好。《白日夢》和《花花世界》也現代,也喜歡。《麥田捕手》叛逆行為感染下我還愛看電影裏的夏夢,教國文的鍾老師說那是夏夢平和的形相少年人不忍抗拒。也許是。書裏那個中學生一心最惦記老家清純率真的小妹妹。翌年,夏夢演的《歡喜寃家》和《都會交響曲》我都看了兩遍。一九五五年的《不要離開我》感動更深,依稀記得是金庸先生編劇,有一回跟他談天談起這部電影也談起《絕代佳人》,他說《不要離開我》片名好。猜想他還是偏愛他的《絕代佳人》。一九五六、五七年我在小城唐人區開明書店搜羅一些沈從文的舊書,課餘一本一本讀得仔細。沈先生文字大好,意境淡遠,讀深了心中飄着輕愁,比茅盾惹人尋味,難怪那時候我格外愛看夏夢的《新寡》和《望夫山下》。看她的《日出》我看不到她只看到曹禺。曹禺的劇本浮宕,只適合舞台劇。夏夢的《故園春夢》是一九六四年的電影,我到台灣升學了,看不到,八十年代在上環舊貨店裏買到錄影帶才補看,真好。夏夢是左派電影公司演員,左派電影台灣禁止上映。《故園春夢》是巴金小說《憩園》改編,夏夢演技越見凝澄,畢竟巴金筆下老民國倫理氛圍寫得凝厚,電影編劇又是夏衍和朱石麟,朱石麟還當導演,夏夢修養精微,不難神會。一九五八年南洋那邊政局波盪,排華熱烈,中文僑校奉命關閉,我到另一個城市萬隆讀英文中學,一位教英國古典文學的王老師是杭州人,二三十年代在上海認識朱石麟先生,經常讚許朱先生學問好,品格高,說朱先生一九四八年在上海執導姚克編劇的《清宮秘史》他五十年代初在香港看過,好得不得了。我六十年代中期從台灣移居香港,姚先生相熟了,朱先生卻從來無緣拜識。文革初起,《清宮秘史》批為賣國主義影片,那年朱先生六十八歲,讀了姚文元的文章腦溢血逝世,我的朋友胡金銓說朱先生死得寃。《新寡》之外,夏夢五十年代還演過朱先生的七部電影。《姊妹曲》我喜歡。《新婚第一夜》改編英國小說家哈代的《黛絲姑娘》。《搶新郎》是川劇《拉郎配》的故事。《夫妻經》和《甜甜蜜蜜》我在萬隆跟王老師一起看。《稱心如意》南洋一九六○年初才上映,我還在台灣,當然看不到。一九六三、六四年的《同命鴛鴦》和《董小宛》也沒看過。夏夢演我們董姓那位苦命女人的故事我最想看。轉眼幾十年,四十一部影片一部一個境界,中國電影史上少不了夏夢一個章節。八十年代初她成立青鳥影業公司,監製了三部電影,《投奔怒海》導演是許鞍華,七十年代她跟我同時旅居英倫,我還在她導拍的實驗電影裏跑過龍套。《似水流年》的導演嚴浩也是我的朋友,少小時代讀他父親的書,大了老了看他的電影,真是書香世家。明年,夏夢從影六十五周年,也是中國電影一百一十周歲,國內今年要先為夏夢出版紀念畫冊,囑我寫這樣一篇觀影憶往隨筆。流年果然似水,往事難免如煙,昔日小城那家戲院老早不在了,戲台上銀幕裏一齣齣悲歡離合終歸如夢似幻,只剩夏夢依舊。夏夢一九五八年拍過一部《眼兒媚》,片名是詞牌名。我這篇隨筆索性也借個詞牌題為《如夢令》。

二○一四甲午年白露前夕在香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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