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oWHY 人生苦短,爱生活,爱唧哦歪

2013-11-25

By 查呢

南非札记之八:再听小糖人

文艺青年来南非旅行,恐怕不得不听Sixto Diaz Rodriguez,也不得不谈小糖人。2012年,这部名为《寻找小糖人》的纪录片斩获圣丹斯电影节、奥斯卡等多项国际大奖。关于Rodriguez和小糖人的传奇故事,慢慢被大众知晓。

试图用几句话浓缩Rodriguez一生的坎坷和传奇,实在是困难。在美国唱片界,他只是一位如彗星般短命的墨西哥裔唱作歌手,“小糖人”是他发行的首张创作专辑《Cold Fact(残酷事实)》中的一首歌。在美国,他于1970、1971年发行过两张专辑,但因销量惨淡(据说加起来不足十张),很快就被唱片公司解约,正在灌制的第三张专辑也就顺势流产。

Rodriguez如戏剧般的人生就从这些屈指可数的唱片拷贝开始。在发行几年后,这些唱片拷贝中的一张流向澳大利亚,在电台节目中播放后,成为数年不衰的金曲;一张流向位于遥远的世界尽头的南非,继而向临近的博兹瓦纳和罗德西亚(津巴布韦旧名)传播,开启了它们在异国他乡的白金唱片之旅(当然是没有引进版权的盗版行为,美国唱片公司和Rodriguez分文未赚)。纪录片上映后,隐居多年的Rodriguez被美国唱片业重新挖掘,旧唱片再版,新唱片也在筹备中(估计接踵而至的巡回演出已把视力已严重衰退的Rodriguez折腾的够呛)。

现在,在南非三个月的访学马上就要结束,若让我总结在南非的两大搭讪利器,除毫无悬念的曼德拉之外,排第二的恐怕就是这个七十好几的糟老头。我的经验是,曼德拉是全民通吃的搭讪利器,小糖人则是为文艺中老年定制的必杀技。

基本上,不管是在采访后的闲聊,还是在疲倦的长途大巴上,只要我佯装随意地哼上“小糖人”的旋律,立马会有人主动与我聊天(当然哼别的曲子也会有人搭讪)。如果是在正在进行的交谈中提起小糖人,对方则会立即切换至与谈论曼德拉时完全不同的另一频率上。这个频率,是我在四处游荡时最为喜欢,也非常熟悉的。是的,对方要开始分享他/她的个人体验了。

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是,我和编辑F在回家路上聊到小糖人,她一脚猛刹车,差点没把我甩出去——她大概太惊讶于我问到这个问题吧。那是一个又长又累的工作日,我们在晚上八点多才完成与远在巴西的工作伙伴的网络讨论,两人都十分疲倦。但接下来的路程,她欢快地哼起小糖人的旋律,一路讲起她在隔离结束前最后几年的青春故事。

“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是他竟然真的来开普敦开演唱会!我们(指F和未婚夫G)两次飞去开普敦看现场,感动的要死。你知道的,他的那些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对我们是有特殊的政治意义的。”我很少见F这样激动。

F在开普敦出生长大,80年代中期前往南非原住民和有色人种最为多元的德班地区念大学。大学毕业后,她加入创办不多久的南非左翼报纸Mail & Guardians。在言论高压的年代,Mail & Guardians不断冲击审查制度的边界。对这些勇敢的记者来说,不明来源的威胁、恐吓,甚至是啷当入狱,都只是心理预期之内的事情。

有了F的铺垫,后来见到G时,我也和他聊起小糖人。本来,我只是想问他现场演出效果如何、是否感到穿越,却意外得到有关小糖人的另一种解读。

“纪录片把政治运动和寻找小糖人的过程交叉剪辑到一起,我觉得有些刻意了。我们只是单纯地很喜欢他的歌,派对聚会的时候大家一起唱。大家喜欢他,因为他不一样,也因为他神秘。真的很难说这些歌是革命青年的精神寄托,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这场运动。”G说的很严肃,好像是要向我澄清关于Rodriguez的一些误解。

“不过,这种错位并不妨碍我最初看到演唱会时的热泪盈眶。”G说。

在七八十年代的非洲大陆南端,白人政府施加的种族隔离高压措施愈演愈烈,以黑人为主体的非暴力抗议活动也一次次以白人政府的血腥镇压而告终。南非民主化二十年后,在约堡和开普敦,无论游客选择何种主题的游览路线,都很难绕过这段历史。议会山、隔离博物馆、索瓦托枪声广场、曼德拉故居、罗德岛监狱、第六区博物馆等,都时时提示着方才结束不多久的血色恐怖时代。

和南非的朋友们聊过小糖人后,真的很难想象Rodriguez那些混杂着美国民谣运动现实主义基因和后伍德斯托克的浪漫主义情怀的歌曲不被隔离年代的南非青年人喜爱。他的粉丝里,有黑人、有色人种、原住民(倡导“黑人意识black conscious”的青年领袖Steven Biko就是他的粉丝),还有像F这样同样追求自由、平等的普世价值的白人青年。退一万步说,就算G只把Rodriguez的歌曲当做娱乐消遣,本身也代表了一种价值选择。

同样的道理,Rodriguez最初未被美国唱片界认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算Rodriguez的唱片制作人事后表示他的天赋超过Bob Dylan,可他终究是个沉闷的老墨。既没有Leonard Cohen的神秘慵懒的诗人气质,也没有Bob Dylan的野性和洒脱,更别提他没长着一副白色的皮囊——回到七十年代的美国唱片界,能够数出几个少数族裔的民谣巨星呢?恐怕也是屈指可数吧。

别说少数族裔巨星了了,美国的黑人平权运动不也同样进展艰难吗?南非人常常说,非洲大陆最南端的反种族隔离运动和美国大陆几乎同步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是交相呼应的。一个在美国底特律的郁郁不得志的墨西哥移民唱作的歌曲,竟然在南半球旷日持久的运动中,被标榜为革命圣曲,其间的符号意味已足够令人寻味。

当然,用Rodriguez和人套近乎也有失败的时候。比如,几天前,一位五十年代出生的白人大叔开车载我驶向南非自由州平坦无垠的原野,我按捺不住用小糖人搭讪,结果对方说压根没听过。随后的言谈透露的信息显示,他是那种在南非被称作“stone-ward”石器时代来的人(这是一群对种族隔离制度仍存有幻想的顽固守旧派)。看来,在南非还可以用小糖人来刺探一个人的种族立场。真是意外收获。


2013-11-25

By 查呢

南非札记之七:非洲调查记者大会掠影

10月底,我在约堡参加由南非金山大学新闻学院主办的非洲调查记者大会。来自20多个非洲国家的300余名调查记者参加了这次会议,此外还有从美国来的若干NYT、WSJ名记和我们几个中国记者。 三天的会议非常紧凑,除了听课、演讲和开会,我每天都在和来自非洲各国的记者聊新闻、聊中非、聊抗争,收获颇丰。这里草记几笔,仅作纪念。

此次非洲调查记者大会在主会场之外设了两个中非报道分会场,第一场是由在中国传媒大学做博士研究的前肯尼亚记者Bob分享他对中非媒体报道形态的分析,第二场则是来自中国和非洲的记者分享各自在非洲进行的中国议题报道。 这两个会场都十分火爆。平时只能容纳四五十人的教室,最后挤进了六七十个记者。第二场尤甚,因为没抢到座位,不少金山大学新闻学院的老师和一些机构的研究员围绕着讲台席地而坐,以在我看来非常别扭的姿势听完了整场分享。

第一场由Bob主讲。在我看来,他的演讲更像是中国企业投资非洲的情况概述,先花了大段时间介绍中国龙头企业在非洲投资的情况,然后讲中非不同媒体是怎么报道这些投资的,最后是哪些研究机构的资源可供记者参考。 说实话,这部分内容对我来说一点都没有新鲜感,但后来和非洲记者交流,发现这些内容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信息补充。过去,他们报道中国企业在非洲的投资,并不能清楚区分国企、央企、私企的区别,更别提“龙头企业”了。这些不同投资者背后的政治意图、经济意图和行事风格,则更是非洲兄弟们难以揣测和琢磨的了。

虽然非洲记者的提问都是些老生常谈的问题,但提问环节引发的讨论要比主讲内容精彩的多。比如:中国是不是在向非洲输出污染企业?中国的投资是不是资源掠夺?中国为何老爱建学校、盖医院,但最后没有老师、没有医生,全部空置?最后,在中非问题中中反复出现,并似乎绕不开去的,还是对于“后殖民主义”的争执。

有意思的是,对于这些问题,坐在听众席里的中国记者,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很难向非洲同行们给出一个答案。虽然我们来自中国,但都是第一次来非洲。我们对于有着54个国家的非洲大陆的了解,可能并不比他们对中国的了解多多少。也正因如此,在进行深入研究和系统思考之前,对于非洲记者们提出的输出污染、资源掠夺、后殖民主义等,我既无法反驳,也无法认同。

第二场由于听众爆棚、演讲记者众多且时间紧凑,秩序略显混乱。非洲记者每人8-10分钟,介绍各自在卢旺达、乌干达、加纳、安哥拉、津巴布韦、莫桑比克对中国、中国人、中国企业投资的报道案例。 这些案例中的中国人形象是非常多元的:有记者调查称,中国军方为津巴布韦总统选举提供数额不菲的钻石和资金支持;有记者说,中国公司盖房子偷工减料、质量不好,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中方,因为政府层层索贿迫使建筑方不得不压缩成本;还有记者抱怨中国企业的木材走私和象牙走私。

我的报告也放在这个分会场。过去两个月,我和Oxpeckers非洲环境调查记者中心合作,调查中国走私者在犀牛角贸易中的身影。我此前博客也写到,虽然西方媒体对中国的犀牛角消费一直存有忧虑,但中国并非目前最大的犀牛角消费国,越南才是。Oxpeckers与中国记者合作的初衷,是希望中国记者对走私网络的调查,找出更多中国人/团伙活跃于犀牛角贸易的证据。

和非洲记者专注中非报道框架的视角不同,和同项目另一男生大谈特谈在非洲采访的冒险刺激也不同,我的报告围绕着资方对“中国-犀牛角”的议程设置的初衷和我实际采访和求证的过程展开。这与中国有关,与非洲有关,但更多关于新闻本身。

我做新闻的时间不长,但深知严谨的调查报道是建立在扎实的证据链条之上的,记者的独立判断与报道的中立客观同样重要,实现起来也同样艰难。也正因如此,一些浮于表面而未经过分析求证的一手信息是不能轻易用于报道的。同样值得警惕的,还有作为警察线人参与钓鱼执法的伦理黑洞,以及受制于资方而传达的经不起推敲的不实信息。

在中非报道会场之外,我还参加了一系列技术课程。 纽约时报记者Ron Nixon主讲了一系列数据新闻课程。不过,他所讲的数据新闻,主要集中于前端的数据挖掘、分析、处理等内容生产环节。由于其主要新闻产品还是文字报道和少量图片或数据图,感觉只可称作是数字新闻的进阶版,或是数据新闻的前端生产环节。

有意思的是,听完他的几堂课后,再反观我这两年在财新所做的环境报道,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很接近数据新闻的理念。自来水真相、镉病将至、淮河癌患其实都是灵活调用数据进行报道的例子。同样值得反思的是,我们所调用的大多是现成数据,而数据库调用、数据挖掘和分析的能力还只停留在比较初级的水平。

另一个收获颇丰的课程是Surveillance and Security。来自Mail & Guardian的调查记者和Hack X Hacker团队的geek给调查记者们上了一门信息安全课。 信息安全第一条,即是保护自己的个人信息。这包括twitter、Gmail等网络账户的密码管理和个人电脑硬盘的加密处理等基本信息安全操作。此外,对记者而言,保护信源身份与保护记者的网络信息安全同样重要。最基本的,如何与信源进行联系与交谈,如何在交换证据的同时而不在线上/线下留下可追踪痕迹,Gmail是否足够安全,在哪些情况下应该使用PGP mail等。

由非洲调查记者论坛组织的cross-examination和传媒法课程也非常有用。前者引入法律系统中对证据级别的评判标准,帮助调查记者辨别和分析所获得信息的可信度,后者则给出一些基本的检查表单和指导原则,帮助记者规避报道中可能的法律问题,尤其是诽谤罪。

最后一天,大会还在主会场专设了一个环节悼念莫桑比克因报道而被谋杀的调查记者Carlos Cardoso,并由此展开了对新闻自由的讨论。实际上,新闻自由也是我这些天和非洲记者讨论最多的话题。

记者Abdulaziz来自和中国一样常年垫底新闻自由榜单倒数三名的索马里。他告诉我,虽然每个月都有记者被抓或被枪杀,但他坚信记者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

不过,所有有关新闻自由的最搞笑的对话发生在晚餐会上。WSJ一位刚拿了普利策奖的记者问我:“中国政府能控制你在南非写什么报道吗?”

 


2013-11-25

By 查呢

南非札记之七:非洲调查记者大会掠影

10月底,我在约堡参加由南非金山大学新闻学院主办的非洲调查记者大会。来自20多个非洲国家的300余名调查记者参加了这次会议,此外还有从美国来的若干NYT、WSJ名记和我们几个中国记者。 三天的会议非常紧凑,除了听课、演讲和开会,我每天都在和来自非洲各国的记者聊新闻、聊中非、聊抗争,收获颇丰。这里草记几笔,仅作纪念。

此次非洲调查记者大会在主会场之外设了两个中非报道分会场,第一场是由在中国传媒大学做博士研究的前肯尼亚记者Bob分享他对中非媒体报道形态的分析,第二场则是来自中国和非洲的记者分享各自在非洲进行的中国议题报道。 这两个会场都十分火爆。平时只能容纳四五十人的教室,最后挤进了六七十个记者。第二场尤甚,因为没抢到座位,不少金山大学新闻学院的老师和一些机构的研究员围绕着讲台席地而坐,以在我看来非常别扭的姿势听完了整场分享。

第一场由Bob主讲。在我看来,他的演讲更像是中国企业投资非洲的情况概述,先花了大段时间介绍中国龙头企业在非洲投资的情况,然后讲中非不同媒体是怎么报道这些投资的,最后是哪些研究机构的资源可供记者参考。 说实话,这部分内容对我来说一点都没有新鲜感,但后来和非洲记者交流,发现这些内容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信息补充。过去,他们报道中国企业在非洲的投资,并不能清楚区分国企、央企、私企的区别,更别提“龙头企业”了。这些不同投资者背后的政治意图、经济意图和行事风格,则更是非洲兄弟们难以揣测和琢磨的了。

虽然非洲记者的提问都是些老生常谈的问题,但提问环节引发的讨论要比主讲内容精彩的多。比如:中国是不是在向非洲输出污染企业?中国的投资是不是资源掠夺?中国为何老爱建学校、盖医院,但最后没有老师、没有医生,全部空置?最后,在中非问题中中反复出现,并似乎绕不开去的,还是对于“后殖民主义”的争执。

有意思的是,对于这些问题,坐在听众席里的中国记者,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很难向非洲同行们给出一个答案。虽然我们来自中国,但都是第一次来非洲。我们对于有着54个国家的非洲大陆的了解,可能并不比他们对中国的了解多多少。也正因如此,在进行深入研究和系统思考之前,对于非洲记者们提出的输出污染、资源掠夺、后殖民主义等,我既无法反驳,也无法认同。

第二场由于听众爆棚、演讲记者众多且时间紧凑,秩序略显混乱。非洲记者每人8-10分钟,介绍各自在卢旺达、乌干达、加纳、安哥拉、津巴布韦、莫桑比克对中国、中国人、中国企业投资的报道案例。 这些案例中的中国人形象是非常多元的:有记者调查称,中国军方为津巴布韦总统选举提供数额不菲的钻石和资金支持;有记者说,中国公司盖房子偷工减料、质量不好,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中方,因为政府层层索贿迫使建筑方不得不压缩成本;还有记者抱怨中国企业的木材走私和象牙走私。

我的报告也放在这个分会场。过去两个月,我和Oxpeckers非洲环境调查记者中心合作,调查中国走私者在犀牛角贸易中的身影。我此前博客也写到,虽然西方媒体对中国的犀牛角消费一直存有忧虑,但中国并非目前最大的犀牛角消费国,越南才是。Oxpeckers与中国记者合作的初衷,是希望中国记者对走私网络的调查,找出更多中国人/团伙活跃于犀牛角贸易的证据。

和非洲记者专注中非报道框架的视角不同,和同项目另一男生大谈特谈在非洲采访的冒险刺激也不同,我的报告围绕着资方对“中国-犀牛角”的议程设置的初衷和我实际采访和求证的过程展开。这与中国有关,与非洲有关,但更多关于新闻本身。

我做新闻的时间不长,但深知严谨的调查报道是建立在扎实的证据链条之上的,记者的独立判断与报道的中立客观同样重要,实现起来也同样艰难。也正因如此,一些浮于表面而未经过分析求证的一手信息是不能轻易用于报道的。同样值得警惕的,还有作为警察线人参与钓鱼执法的伦理黑洞,以及受制于资方而传达的经不起推敲的不实信息。

在中非报道会场之外,我还参加了一系列技术课程。 纽约时报记者Ron Nixon主讲了一系列数据新闻课程。不过,他所讲的数据新闻,主要集中于前端的数据挖掘、分析、处理等内容生产环节。由于其主要新闻产品还是文字报道和少量图片或数据图,感觉只可称作是数字新闻的进阶版,或是数据新闻的前端生产环节。

有意思的是,听完他的几堂课后,再反观我这两年在财新所做的环境报道,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很接近数据新闻的理念。自来水真相、镉病将至、淮河癌患其实都是灵活调用数据进行报道的例子。同样值得反思的是,我们所调用的大多是现成数据,而数据库调用、数据挖掘和分析的能力还只停留在比较初级的水平。

另一个收获颇丰的课程是Surveillance and Security。来自Mail & Guardian的调查记者和Hack X Hacker团队的geek给调查记者们上了一门信息安全课。 信息安全第一条,即是保护自己的个人信息。这包括twitter、Gmail等网络账户的密码管理和个人电脑硬盘的加密处理等基本信息安全操作。此外,对记者而言,保护信源身份与保护记者的网络信息安全同样重要。最基本的,如何与信源进行联系与交谈,如何在交换证据的同时而不在线上/线下留下可追踪痕迹,Gmail是否足够安全,在哪些情况下应该使用PGP mail等。

由非洲调查记者论坛组织的cross-examination和传媒法课程也非常有用。前者引入法律系统中对证据级别的评判标准,帮助调查记者辨别和分析所获得信息的可信度,后者则给出一些基本的检查表单和指导原则,帮助记者规避报道中可能的法律问题,尤其是诽谤罪。

最后一天,大会还在主会场专设了一个环节悼念莫桑比克因报道而被谋杀的调查记者Carlos Cardoso,并由此展开了对新闻自由的讨论。实际上,新闻自由也是我这些天和非洲记者讨论最多的话题。

记者Abdulaziz来自和中国一样常年垫底新闻自由榜单倒数三名的索马里。他告诉我,虽然每个月都有记者被抓或被枪杀,但他坚信记者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

不过,所有有关新闻自由的最搞笑的对话发生在晚餐会上。WSJ一位刚拿了普利策奖的记者问我:“中国政府能控制你在南非写什么报道吗?”

 


2013-11-24

By miles(言他)

如鲠在喉的年代

每个刹那都是风景,连在一起成了如此起伏不定的时代

永恒难道就是把今天的日子重复一遍又一遍? 绝逼不是。无论悲剧还是喜剧,开头总是看不懂结尾。

谁也弹不出永恒的曲调,失去抑扬顿挫就没有美丽。那么,改变怎能当作欺骗来责备。

所以,有歌唱道,誓言不敢听,承诺也不敢信。

哪又为何执着?只是因为耐性不够。另有一件,是轻信。你唯一的依仗便是自己,为此要感谢神坚固你、让你明理。你和你掀起的波澜,必须也是风景。


2013-11-20

By Asiapan Talks

風社(董橋)

風社

2013年11月17日

那年夏天我到舊金山住了好幾天。旅館是簡妮替我訂的,在大街邊上幽靜的小路裏,老闆跟她家是世交,祖籍愛爾蘭,英語帶古早鄉音,很有趣。偏巧六月三十日是美國女作家米切爾名著《飄》一九三六年發行初版紀念日,簡妮他們有個「風社」The Wind Club每年那天辦聚餐追念這部書。社員總共不到二十人,有文學教授,有藏書家,有電影人,有舊書商,聽說是簡妮父親生前召集的,老先生過世後女兒接着辦。聚餐就在我住的旅館餐廳舉行,我去了,一群同道高高興興鬧了一個晚上。有個日本老先生是《飄》的專家,說是出過一本日文小書寫米切爾。姓名我不記得了,英語很流暢,也懂些中文,跟我說了許多《Gone with the Wind》中文日文譯名的異同。我少年時代只知道這部書中文叫《飄》,學校裏有個老師姓方,廈門大學畢業生,他說應該叫《隨風而逝》,隨風而「去」都不夠好,一九三九年改編的電影版叫《亂世佳人》方老師說反而不錯:「電影無所謂,片名通俗,片子好賣,」他說。「文學作品不一樣,譯名總該緊跟原著才好。」日本老先生散了席拉着簡妮到我房間接着叫酒喝,談興濃得很。那家旅館像極了倫敦老房子,房間很大,陽台也大,對着小山坡,老樹老得龍鍾,白天黑夜風中嘮嘮叨叨,很詩意。木頭古董家具都實用,也精緻,書桌牢靠,沙發閒適,大床安穩,浴室翻新了,很體面。簡妮說李儂前兩個月來也住這間套房,前後住了快一個月,買了一大堆舊書,臨走運輸公司來裝箱,相熟的舊書店還派了夥計來打點,擔心運輸工人不會包書包壞了。李儂那趟買的書她寄了一份清單給我參考,一百多本,說紐約洛杉磯收穫不大,舊金山驚喜迭起,全靠簡妮本事大,美國歷代名著原裝初版收進不少,老裝幀的經典緣份也深,倫敦找不到的舊金山都有。李儂信上說米切爾的《飄》初版她買了簽名本,那家舊書店說還可以找到一部沒簽名的初版,提醒我讓簡妮帶我去問。簡妮帶我去了,老闆說《飄》剛一到相熟顧客買走了,只剩另一位女作家格拉斯哥的不毛之地《Barren Ground》初版簽名本。我沒要。我家這部第一次發行的初版《飄》是過了多年才買到的,貴了,老丁來我家翻了好幾回說保存得好,幾乎像新的,還有藏書家特製的書盒護書。《飄》初版其實發行兩次,第一次發行是真初版,護封封底麥米倫出版社的春季小說一覽表,《飄》排在第二欄第二本書,年前售價一萬五千美元。第二次發行的初版,一覽表上《飄》排在第一欄第一本書,售價三千五百美元。缺了護封的初版聽說售價一千五百美元。李儂的第一次發行初版作者簽了名,坊間難得一見,肯出大價錢未必遇得到,要看運氣。老丁回美國看到一部真初版,又貴了好幾倍,不捨得買。老丁說書籍量詞用了「部」字一定是大部頭。《飄》真是大部頭,全書一千零三十七頁,初版一出,《紐約時報》登了一張米切爾照片,手裏捧着《飄》,圖片說明說米切爾體重一百磅,《飄》重量兩磅半。一生只寫這部書,一九二六年開始搜集資料,天天在亞特蘭大公立圖書館看書記筆記,筆記簿越多越堆越高,家裏沙發椅子坐舊了一度用一叠一叠筆記簿墊高。我買的那部《飄》上一手藏家還送了我幾張老剪報,有一張一九三六年六月二十七日的美國報紙說,麥米倫出版社編輯部老總賴塔姆那年到美國各地搜尋新作家新小說,到了亞特蘭大聽說女記者米切爾正在寫一部大書。他找到她,她淡淡說她正在寫的那部小說純粹寫來消遣,暫時不想出版。沒想到賴塔姆離開亞特蘭大前兩天,米切爾忽然跑到旅館大堂等他,帶了一大綑原稿說產品全在這裏了,還沒有寫完,還缺第一章,說她寫作向來從後頭結尾寫起,前頭開篇還在寫:「你先拿走這些,看了滿意再說。」賴塔姆當下跑去買了一個小皮箱裝好原稿帶回紐約。「風社」聚餐那天晚上有個年輕藏書家跟我說,麥米倫編輯部識貨,讀了原稿認出是暢銷書的料子,出書前夕全美國到處發預告大力宣傳,說米切爾十年辛苦不尋常,美國文壇終於誕生了一部借南北戰爭做背景的偉大小說。那位年輕藏書家叫索爾,長得很像詩人艾畧特,讀哈佛,一身書香聽說是三代人的清芬薰出來的。索爾說他爺爺收藏中國官窰瓷器,也愛中國高古玉器,收了三十幾件良渚古玉,說是傳家至寶,不讓子孫亂動,早年跟過費正清做學問,懂一點中文,老年忘清光了。索爾說他愛胡思亂想,老想着《飄》這部書那麼紅跟米切爾長得秀麗不無關係。黑白老照片我看過一些,米切爾確然秀麗,很嬌小,跟《亂世佳人》男主角克拉克.蓋博站在一起矮多了。一九○○年出世,在馬薩諸塞州史密斯學院上學,當過《亞特蘭大日報》星期天增刊記者,採訪名人寫了許多特稿,足踝受傷退了職潛心寫《飄》,出版六個月賣了一百萬部,一度日銷五萬部,到了一九三九年賣了兩百萬部,一九四九車禍去世那年,全世界四十個國家和地區總共賣了八百萬部。連一九三九年拍的《亂世佳人》都大賣,創造了一連二十年的巨額利潤紀錄。米切爾結過兩次婚,一九四九年八月十二日她跟丈夫約翰在亞特蘭大桃樹街過馬路給一部計程車撞倒重傷,八月十六日傷重逝世。《飄》一九三七年得普立茲獎。是女主角斯卡拉特.奧哈拉一生的故事,南北戰爭時期喬治亞州首府亞特蘭大做背景。「風社」聚餐桌上一位老教授上台分析女主角斯卡拉特三次婚姻的得失。還有一位收藏家追述女主角承繼父親家業遇到的磨難。聚餐會大餐廳牆上剪字貼了《飄》結尾最後一句話:”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女主角說的。一九六四年我在越南西貢讀《飄》。台南讀完書,先到新加坡住了幾個月,我轉去西貢探親,結識越南年輕鋼琴家查爾斯,我寫《從前》寫過他,是我外家的鄰人,通法文,通英文,家裏藏書多,像個小圖書館,英美小說傳記滿滿幾個大書櫥,隨便我借回去讀。我讀了幾本傳記讀詹姆斯.瓊斯的《從這裏到永恒》,寫美國軍旅生涯三部曲的第一部,拍過電影。有一天查爾斯剛讀完《飄》,說好看,要我趁假期趕緊讀。平裝版本似乎比精裝本還厚,他嫌翻讀累贅,拆散了釘成四大叠,一叠一叠讀,說是少了重量少了壓力讀得輕鬆。我借回去讀完一叠讀下一叠,故事越追越有趣,六七天讀完了。越南天熱,清晨到中午應酬多;睡了午覺洗了澡坐在院子裏芒果樹下讀到天黑最舒服。晚飯常有約,飯後卧房外小露台很涼爽,夜風習習,花香幽幽,開了燈靠在藤椅上接着讀到深宵也寫意。有些時候蚊子多,點了蚊香蚊子不來了。女主角一定沒有電影裏慧雯麗好看,看文字,迷人還是很迷人的,米切爾寫她寫得順暢,沒有一個段落顯得牽強,幾乎連種族歧視意識都滲出溫情。「風社」聚餐會上有個寫影評的美國報人借出一批《亂世佳人》電影劇照掛在餐廳裏展覽,他說一九三九年好萊塢投資四百二十五萬美元拍這部電影,折合當今幣值差不多半個億美元,女主角考慮過凱瑟琳.赫本,最後選中新秀慧雯麗,電影裏伺候她的黑人保姆海第.麥田妮爾得了最佳配角金像獎。他還說光是電影裏亞特蘭大起火那場戲已然燒掉不少錢,是那時期電影史上最壯觀的火燒場面。導演維克托.弗萊明是老前輩,美國總統威爾遜參加凡爾賽會議他是隨團首席攝影師,大明星蓋博是他一手培訓出來的,最會處理動人的大場面表演,《綠野仙踪》和《化身博士》也是他導演的。簡妮他們那個「風社」挺好玩,幾十年過去了,前一陣子跟她通電話她說「風社」老早散了,年會不辦了:「老先生們走了一大半,幾個後生先後離開舊金山,我也累了,日子都在山上父親書樓裏消磨,沒事懶得進城。」想想我也好多年沒去舊金山。美國那麼多地方我偏愛舊金山,大街小巷風情萬種,舊書店藏着不少好書,古舊,典雅,漂亮,跟倫敦老威爾遜老克里斯的書坊有點像。聽說如今不一樣了,老店老書沒有過去多,太時麾了。應份的,從前有過就好:不一樣的亂世不一樣的佳人,一波一波風裏雨裏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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