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oWHY 人生苦短,爱生活,爱唧哦歪

好久不见



桧原湖の夕方 @ 福島県·日本 04/04/2013 Canon EOS 5D2


  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还记得我吗?

  2012年4月14日前往东京,一年后的同一天回到西安。现在我已来到万恶的美帝国主义。转瞬间又过了几个春秋,拉勒米也物是人非。除了没几张认识的面孔,天气也变差了,连以前很少见到的苍蝇都成群结队地赶来凑热闹。温室效应正在缓缓入侵地球的各个角落。

  之前博客放置太久,管理平台无法登录,于是干脆再次推倒重建。七年多过去了,依然是elfblog。

  现在算是半路出家的职业笔译,soho从事小说的日译中。前几年上学期间主要翻轻小说,今年起开始翻译儿童文学。往后的岁月里,在儿童文学领域写书、译书、教书是我最大的心愿。我是个懒人也绝非语言天才,学了十几年的英语和日语水平都差强人意(中文也严重退化),可上个月还心血来潮的开始学德语和法语,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天道酬勤——最近正以这四个字勉励自己。若想创造社会价值并实现个人价值,那就必然要牺牲点什么。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以后可能常常在这里谈及语言学习的心得,请谅解。

2013-08-09

By Asiapan Talks

沉櫻(董橋)

沉櫻

2013年8月4日

《浮士德》一九○八年英文版插圖

《浮士德》一九○八年英文版插圖

沉櫻一九四八年去了台灣。先在苗栗縣頭份鎮大成中學教書,一九五七年移居台北,到第一女子中學教國文,一九六七年六十歲退休,專心翻譯外國名著,陸續出版翻譯作品,我在台灣求學那些年愛讀她翻譯的毛姆小說。沉櫻原名陳鍈,山東濰縣人,一九○七年四月十六日生,一九八八年四月十四日在美國馬里蘭州一家養老院病逝,八十一歲。櫻是櫻花,少女時代沉迷魯迅周作人翻譯的日本小說,取筆名沉櫻,寫短篇小說集《喜筵之後》、《夜闌》、《某少女》、《女性》、《一個女作家》。林海音是沉櫻的好朋友,純文學出版社出過沉櫻散文集《春的聲音》,林先生寄了一本給我,文字和文思都很「五四」。我沒見過沉櫻,跟林先生交往那些年沉櫻去了美國。台北知交沈茵和沈茵的一些朋友五六十年代倒見過沉櫻,有幾位還是沉櫻的學生,在北一女上過沉櫻的課。前幾天沈茵來電話說台北熱得要命,她好幾天不敢出門,躲在書房裏讀沉櫻翻譯的毛姆小說,打開英文原著一句一句對照細讀,說沉櫻譯得頂真,句子跟着英文走,一點不拗口。毛姆小說沉櫻的譯筆我不記得了,印象中行文流暢,不像譯文,連徐訏先生都說譯得好,編《筆端》的時期想找沉櫻寫文章紹介外國文學,我手頭沒有《筆端》,查不到約稿約到了沒有。英文高手管先生常說徐訏先生的小說很像毛姆,還說沉櫻譯文有點像徐先生的文風,夠好了。管先生說複雜的句法貼緊原文迻譯難免生硬,重新組織譯成順當的中文又怕丟失了毛姆的風格:「翻譯難只難在這一關!」翻譯家湯新楣先生觀點跟宋淇先生一樣,說山路崎嶇,看準可以踩過去的地方放膽踩過去,運氣好也許不絆腳,運氣壞是要摔跤的。蔡思果先生說翻譯老英文最難,像攀登景陽崗,老虎多,危險大,沒有武松的體魄會送命。蔡先生風趣,說笑話一臉嚴肅,終歸是譯林武二郎,晚年翻譯狄更斯,毅然上山,安然下山,纖毫未損。吳魯芹先生五、六十年代住台北,也在台北美國新聞處做過事,台北翻譯界他熟悉,後來遷居美國,我們常通信,無所不談,談起毛姆小說中文譯本吳先生也讚許沉櫻,說她中文好,國文老師是顧隨,指引她寫作,作品三十年代很受讚揚。吳先生說中文不行不必做翻譯,好不了。沉櫻第二任丈夫是梁宗岱,大才子,大詩人,文學翻譯家,譯《浮士德》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認真得不得了。廣東新會人,字菩根,一九○三年生,一九八三年殁。二十年代入文學研究會,入廣州嶺南大學。赴歐洲,在日內瓦大學和巴黎大學讀書,出版法譯《陶潛詩選》。法國著名作家瓦雷里和羅曼.羅蘭都很喜歡梁宗岱,說他寫的詩拔類出群。九一八事變回國,任北京大學法文系系主任,住胡適家一個獨門獨戶的偏院,周立民〈縱浪大化中〉說他一個人住一間寬大的花廳,用葦蓆隔成幾個小間,有書房有卧室有飯廳有會客室,卞之琳常去。一天,羅大岡來了,一經介紹,深深鞠躬,準備了滿腦子學術問題要請教梁宗岱,梁宗岱張口第一句問他說:「你們中法大學的女生誰最漂亮?」羅大岡愣住了,結結巴巴不知該怎麼回答。周先生說有個學生描述梁宗岱得意忘形的時候大拇指一豎說:「我英文這個,法文這個,研究羅曼.羅蘭這個,翻譯《浮士德》這個,中文這個,身體這個,製藥酒也這個。」加起來起碼十個八個第一。梁宗岱在清華在南開在西江都當過教授,一九五○年出任廣西省政協委員兼省參事,一九五六年加入中國民主促進會,任廣東分會理事。同年到廣州中山大學任外語系教授。一九七○年起是廣州外語學院教授,病逝廣州,八十歲。沈茵說她和她的幾位朋友起初都不知道梁宗岱是誰,只知道沉櫻十七歲報考南京中山大學考不上,數理科不及格,十八歲考取共產黨創辦的上海大學中文系,瞿秋白、茅盾都是她的老師。學校不久封了,沉櫻轉去復旦大學中文系借讀兩年,陳望道是系主任,教修辭學,謝六逸教寫作,還有劇作家洪深主持復旦劇社,請了沉櫻主演話劇《女店主》,沉櫻認識戲劇家馬彥祥,很快結婚,不久離婚。「後來聽林海音先生說起才知道沉櫻離了婚回北平認識梁宗岱,一起去了日本,住了一年回國在天津結婚,」沈茵說。「林先生說沉櫻那時候的好朋友是女作家趙清閣,勝利後趙清閣介紹沉櫻到上海戲劇學校教書,又到復旦大學中文系教國文,在圖書館兼職,讀了許多外國文學名著。」梁宗岱和沉櫻一九四一年感情開始有了蛻變,那年梁宗岱父親去世,他回廣東故鄉處理家產,偶然看了幾場粵劇,迷上女演員甘少蘇,說她歌喉婉轉,唱腔優美,身段迷人,周立民先生那篇文章說梁宗岱回家寫了這樣一首絕句:

妙語清音句句圓,誰言粵劇不堪傳?
歌喉若把靈禽比,半是黃鸝半杜鵑。

沉櫻一九四八年帶着三個孩子跟她母親和弟弟妹妹到台灣。周先生說他相信「直到晚年,沉櫻還是被梁宗岱的魅力所吸引」,雖然一九八二年春天沉櫻回大陸並沒有去廣州看望梁宗岱。那年,梁宗岱已經癱瘓在病床上,沉櫻的帕金森綜合症也很重了,見着趙清閣兩手顫抖,相對飲泣。翌日,趙清閣到賓館找她,只見一張紙條歪歪斜斜寫了幾個字:「又要飛越海洋彼岸了,別了!」周先生〈縱浪大化中〉題目摘自陶淵明《形影神.神釋》:「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登在巴金家人主編的《收穫》上,同期還登了梁宗岱和沉櫻寫給巴金的幾封信,裏頭有一封梁宗岱勸巴金不要亂寫文章,快人快語,毫不客氣,非常直爽。周先生說在台灣,親戚提起梁宗岱儘管都沒有好聲氣,沉櫻卻一直以「梁太太」自居,給林海音她們寫信署名都是「梁陳鍈」,晚年在美國還跟梁宗岱通信,梁宗岱給沉櫻的信上說:「我們每個人這部書都寫就了大半,而且不管酸甜苦辣,寫得還不算壞」。想起沉櫻獨自在台灣教書寫作翻譯帶大三個孩子,沈茵慨嘆梁宗岱那麼自我中心,那麼溺愛自己。那封信接着說「因此我們的晚晴是已不錯」,說英國詩人勃朗寧的”Grow old along with me, the best is yet to be ! “「仍是我最常哼的兩句詩」。梁宗岱譯文是「跟我一起朝前走,最好景還在後頭」。沈茵笑他連「老去」都忌諱,情願「朝前走」。勃朗寧那首詩題為〈Rabbi Ben Ezra〉,一八六四年作品,梁宗岱沒有引完全句,標點也有出入:

Grow old along with me !
the best is yet to be,
the last of life, for which the first was made.

生而有終,終見其始,怨偶老去,漫說好景,不忍再等!〈縱浪大化中〉收尾說,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六日早晨梁宗岱逝世,那一刻,在美國的女兒梁思薇夢見一個白髮老人跑來家中,是父親的樣子,她迎上去叫爸爸,說爸爸你來了。可是那個老人轉身離開,她正想去追,路上一輛馬車在她面前翻倒,老人不見了。夢中驚醒她對她丈夫說:「父親去世了。」老歲月裏的老故事,恩恩怨怨一陣清風似的飄過去。如果說梁宗岱寫給沉櫻的信像蒙田的《隨筆集》,沉櫻寫給梁宗岱的信倒是毛姆的《總結》了:「在這老友無多的晚年,我們總可稱為故人的。我常對孩子們說,在夫妻關係上,我們是怨偶,而在文學方面,你卻是影響我最深的老師。至今在讀和寫兩方面趣味,還是不脫你當年的藩籬(重讀《直覺與表現》更有此感)。」她信上還說他們的兒子梁思明聰明,一學就會,「加上任性不服輸的毛病(像你),和遇事過於和善迷糊(像我)不夠精明的弱點。」和善迷糊不夠精明倒是福氣了。過份認真過份計較沉櫻的日子更難過。


2013-07-30

By Asiapan Talks

和小范聊天(董橋)

和小范聊天

2013年7月28日

tungchiao20130728

暑假了。舊金山簡妮的老朋友小范來香港玩,下了飛機打電話說來看我,帶了簡妮送給我消閑的幾本小書。小范早年我在舊金山見過,台灣去的小伙子,讀藥劑學,在藥廠做事,愛藏舊書,拜簡妮做老師,集藏許多現代美國初版小說,版本熟極了,很好學,很厚道,娶美國太太,叫安妮。濶別二十年,小范發福了,禿頭了,路上碰見我只怕認不出。也六十了,說安妮患癌,過世快兩年半,藥廠他不做,轉去藥房做些閑差,做短工,殺時間。兒子早成家,在影片公司工作,用不着他操心:「好多年沒回台灣,這趟先來香港買點東西帶回台北看老母親,老親戚,」小范說。「近鄉情怯,台灣不是從前的台灣了。」是江浙人,國語依舊台灣外省人腔調,扁扁的,很親切,六十年代聽慣了,美國住了幾十年一點不變,連英語都是台灣外省人的美國口音,像宋楚瑜像馬英九,跟台灣本省人講的美國口音不一樣,跟連戰也不一樣,連戰講閩南話,國語閩南腔不重,英語反而聽得出一點本省口音。余光中又不一樣,永春人,國語標準,美語也標準,語言天份高。小范說我不點破他沒留意,一點破真的很有趣:「台灣外省人裏山東老鄉的山東國語我小時候會學,隣居住了一家山東人,小孩一起玩,」他說。「山東人說英語也帶山東腔,重極了,舌頭捲得厲害。」成大我的老同學馬忠良是山東陵縣人,少年時代是流亡學生,跟着國軍一路撤到台灣,退了伍進成大,很用功,會吃苦,天天一早在校園僻靜角落背誦英文,背誦詞典,畢了業到美國深造,拿了博士回母校教書,終於當上我們學校文學院長,了不起,八十歲了國語美語依舊帶山東腔調,剛出版一部回憶錄叫《從二等兵到教授》。小范聽了好奇借走了馬忠良那部自傳。小范是天生書癡,說沒救藥了,整個星期六下午翻遍我家英文舊書,喜歡的裝幀都拍照記筆記,說桑科斯基孔雀裝《魯拜集》是鎮宅之寶,去年美國一位藏書家在簡妮書庫裏說起這部寶石經典,倫敦書商探聽出藏書家賣到東方去了,沒想到躲在香港董家。小范說《魯拜集》他收了八種裝幀,美國舊書市漂亮的如今難得一見,藏書家都不放手。小范懂書,簡妮誇他裝幀比她懂得多。我家一部亨利.伍德一八九五年裝幀的瑪麗女王痛史他說是稀世的珍品,是十九世紀老伍德親手做的裝潢,跟後來徒子徒孫的手工大不一樣,封面上皮壓徽章只有老一輩名匠會做,是同時代蘇格蘭女裝幀家安妮.麥當勞發明的技藝,安妮是愛丁堡工藝社領袖:「名字跟亡妻一樣,我於是格外留意她的手藝。」小范說安妮幾位弟子十九世紀末葉都在伍德裝幀作坊裏做事,我這部書的皮雕駿馬手藝二十世紀會做的工匠不多。瑪麗女王是十六世紀蘇格蘭女王,詹姆斯五世和法國妻子吉斯的女兒,出世六天繼承王位,住過法王亨利二世宮廷,通拉丁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和希臘語,法語是母語。長得美艷,熱愛詩歌音樂,嫁給亨利二世之子法蘭西斯。一五五八年伊麗莎白在英格蘭登基,稱伊麗莎白一世。照世系,瑪麗是英格蘭王位第二號繼承人。天主教徒愛說伊麗莎白是私生女,瑪麗才是合法女王。亨利二世一死,法蘭西斯登基,瑪麗成了法國王后,不幸十八歲守寡,回蘇格蘭嫁了一次又一次,受迫遜位,逃往英格蘭伊麗莎白一世宮中避難,沒想到伊麗莎白囚禁了瑪麗十八年,一年四季靠綉花飬狗玩鳥自娛,想盡方法脫離囹圄,先是提出上訴,繼而暗中謀反,一五八六年陰謀暗殺伊麗莎白一世半途敗露。伊麗莎白眼看瑪麗一日不死,她的王位一日不穩,英格蘭法庭於是不顧瑪麗是隣國君主,迅速開審判决,砍頭處死,才四十四歲。她監禁和處死的城堡叫福瑟臨黑Fotheringay,英格蘭北安普敦郡教區,我家這部書的書名叫《福瑟臨黑悲劇》,作者是史考特夫人Mrs. Maxwell Scott。這部書英國知交李儂八十年代找到一部,我借來讀過,札納朶夫裝幀,也很漂亮。史考特夫人文筆流暢,資料豐富,全書脫稿了又陸續找到新文獻,新材料,有些插進原稿中,有些添在脚注裏,書尾寫砍頭前夜和砍頭當天的情景李儂說修改了好幾遍,材料太多了。一九八七年隆冬我重訪英倫,舊書商克里斯替我找到了一部,不記得是誰的裝幀,冒着微雪捧回肯辛頓寓所,徹夜爐邊翻讀,發現書中好幾頁蛀得厲害,擔心蠹魚還要接着肆虐,翌日趕緊還給克里斯。手頭亨利.伍德這部是美國舊書商在巴黎巧遇的,電郵傳來彩照問我要不要,我一看確實精緻,不敢拖延,回電買了。小范說遇上這樣的經典一遲疑往往錯過:「這種苦頭我吃多了!」他說法國書籍裝幀歷來傲視歐洲,古籍期刊前年有一篇文章說,英國頂級裝幀家裝幀的頂級經典法國藏書家珍藏不少,可見法國人重視裝幀,藝術品似的寶愛。李儂老早留意到這個現象,八九十年代她在法國找到不少英國裝幀名家做的老書,價錢儘管貴些還是要,倫敦沒有巴黎才有,她說太可恨了。簡妮去年告訴我說小范這幾年收進不少private press印製的好書,集存了一兩百種了,很難得。Private press英漢詞典上注釋說「(非營利性小規模的)私人印刷所(原為消遣而開辦)」。小范說其實是小圈子不是「私人」。「印刷所」規模好像大了些,也不貼切。小型手工業工作塲所中文叫「坊」,又古雅又切合,比如油坊,染坊,磨坊,private press乾脆叫印書坊其實很相宜,沃爾浦爾Horace Walpole的Strawberry Hill叫草莓山印書坊多好聽。小范到底是老台灣老民國的老學生,中文地道,辭彙正統,洋化中文他看不上眼,說全污染了。印書坊英國十七世紀剛崛起,十八世紀草莓山印書坊老一輩英國藏書家都熟悉,老威爾遜早年給我看過他珍藏的草莓山印書坊小書,小箱子裝得滿滿的,一本一本都古樸,都典麗,李儂想買幾本他不給,說還不齊全,還在找,零賣抽走一種全套就破相了,價值大跌。老威爾遜說草莓山之後是十九世紀維廉.莫里斯的凱爾姆斯特出版社,規模大,立意不離傳統的印書坊,專出考究的好書,產量多,收集齊全也不容易,戰後他珍藏的那些美國一位藏書家重金買走:「那年月生計苦拙,百廢待興,賣了換現錢防飢似乎不算罪孽。」老頭是典型英國讀書人,很低調,會自嘲,守分寸。他說接下來是溪谷印書坊,金公鷄印書坊,典範印書坊,一家比一家大,理念很傳統,經營很現代。小范說金公鷄和典範出的書都貴得很了,不值得,不如用那筆錢買名家裝幀的舊書,買溥心畬的小畫。溥心畬他偏愛,又是老民國的品味。他說他老家早年只掛溥先生的字和畫,老爸是溥迷,去過台北臨沂街六十九巷十七弄八號拜訪溥先生:「光是溥儒小寫意小手卷小冊頁小楹聯我家起碼珍存三四十件,老爸晚年送人送掉一大半,家裏剩下的那些我母親不讓動。」我家客廳那幅仕女圖一九七二年《大人》雜誌做過封面,小范問我拿一百種印書坊的書跟我交換我肯不肯?不肯,兩百種也不肯。還有一幅朱砂《鍾馗驅厲圖》朋友剛給我帶過來,台北張勝正舊藏,張先生早年開裝池店,跟張大千溥心畬很熟,南張北溥作品珍藏不少。小范說他老家也有溥先生一幅鍾馗,長年對着大門掛,驅邪,比我這幅大:「大了降魔威力應該會大些!」他說完大笑,像個頑童。簡妮送我的小書有一本寫倫敦閑逛《Wanderings in London》,一九二五年美國布魯爾Luther A. Brewer隨筆,寫倫敦買舊書買名人信札的故事,很好看。小范最想要俞平伯信札,問我俞先生寫給艾德林那封可不可以勻給他?那封信是一九五九年寫的,俞先生那時候的小楷最漂亮,跟寫給艾德林的《牡丹亭雜詠》斗方同一天執筆,難得我都買到了,綠葉牡丹分開了不好。「吾生也晚,」小范苦笑說,「輕舟過了萬重山了!」


2013-07-30

By Asiapan Talks

黃莘田遺墨(董橋)

黃莘田遺墨

2013年7月21日

tungchiao20130721

一九六六年晚春,小學同學黃豆的三叔從泉州輾轉逃來香港。黃豆早一個星期從南洋趕來等他,說三叔一到馬上辦手續讓他回南洋住。那時候香港南洋出入境和居留手續麻煩,聽說都要找人疏通打點,有幾家旅行社專辦這些程序,兩地都設辦事處,申請人要天天催,耐心等。黃豆和三叔住灣仔六國飯店。三叔五十上下,很高,很瘦,黃豆說他當老師,教國文,學問大好出了名,戰前在廈門出過幾本書,編過明清筆記文學鈎沉,舉止言談斯文得不得了,國語閩南口音重,一字一句說得慢極了,很好聽。叔姪倆不熟香港,話也不通,我天天下了班陪他們逛街吃飯聊天,聽三叔說了許多故鄉故事。他說人民政府政策陰晴難料,出來不容易,路條一批立刻走,行囊裏藏着一方心愛的硯台,千山萬水總算平安帶出來留個念想。三叔善書法,一手文徵明漂亮極了,也愛舊硯,家裏藏了五方清代端硯,室名「五研齋」,比不上黃莘田的十研齋,輸給了李日華的六研齋,雕工倒大好,家中那四方不如帶出來這方精緻:「顧二娘的款,都說假,我說真,」三叔說,「自家高興就是真,你們說?」我和黃豆都不懂,三叔說真我們也說真。硯石極細極滑極溫潤,像美人肌膚。色青紫,微帶褐,硯面刻蕉葉,硯池刻月亮,硯背刻隸書硯銘,作者和銘文不記得了,下刻「吳門顧二娘製」。多年後我在台灣故宮博物院看到蘭千山館一方顧二娘蕉月硯,黃莘田舊藏,一樣鑿月為池,一樣蕉葉掩映,背面雕老僧抱膝坐蒲團觀書,黃莘田銘文字字俊秀,「吳門顧二娘製」行楷也漂亮,做工好像比三叔那方老練,氣韻好像也更勝一層,不知道,很難說。橫豎三叔兩手捧硯一臉欣喜的樣子我印象深刻:千金買得半輩子的高興,值了!張中行先生說啟功先生是文物鑑定大專家,也愛藏硯,康熙御用洮河石硯他有,雍正賜給田文鏡玉音端硯他也有,都是世間稀品。有一回張先生問啟先生:「您見過多少真顧二娘做工的硯台?」啟先生說:「沒見過。」張先生再問:「看刀法,看風格,您能斷定是顧二娘嗎?」啟先生說:「不知道。」六字交卷,言簡意明,張先生說:「我是啟功先生的信徒。」讀書人玩文玩離不開書裏熟悉的清雅,玩的無非一個「古」字,真真假假反而是餘事了。六研齋紫桃軒蕩起一陣煙波,案頭清玩當下件件都化成釣徒。《骨董瑣記》裏稍稍提了一筆,坊間一壜一罐也認出六朝遺韻。畢竟是舊派人,長輩前輩都玩硯,我閑來也翻書讀了許多古硯的故事,囊中餘錢買過好幾方風雅的影子。都在黃老先生大雅齋二樓挑的,雕工好,石材好,多學學,都不貴。偶爾遇見精品,老先生來價貴開價也貴,思量好幾天還是要了,忍不住,放不下。《硯譜》、《硯箋》還有高鳳翰的《西園硯史》都讀了,長見識。有一回,亦梅老師來香港,一見我家案頭堆了幾方舊硯,他說黃莘田贈顧二娘的七絕寫得最好,隨手拿紙拿筆默寫一遍:「一寸干將切紫泥,專諸門巷日初西。如何軋軋鳴機手,割遍端州十里溪。」顧二娘是清初吳門人,姓鄒氏,嫁顧啟明,是琢硯名家顧德鄰子婦,住蘇州專諸巷。張中行先生說一九七六年他去過專諸巷,顧二娘故居找不到,巷裏還有一口古井,猜想顧二娘常到那裏汲水,張先生寫了一首七絕,末句「故井空餘洗硯情」,甚佳,說如果井是乾嘉年間的井,末句那個「情」字就沒法安排,「韻事就成為憾事了」。文人多事,好古,貪玩,今昔一樣。黃莘田是黃任,愛端硯,號端溪長吏,晚年又號十硯老人。福建永福人,生在白雲鄉。少年隨父黃湛到省城赴任,居外公許友墨庵。康熙年間中舉,七次進京會試不第。字先學林佶,後學汪士鋐,拜王士禎學詩。雍正二年赴京應知縣考選,成績優等,授廣東四會縣令。為官清正,秉性耿直,無俗吏態,不屑逢迎,觸怒上司,劾其縱情詩酒不治事,拂袖罷官,壓裝惟端硯數方和詩束兩牛腰而已。回外公墨庵舊址,改名香草齋。齋中藏書千卷,名硯十方,齋名叫十研齋。研即硯。黃莘田歷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活到八十六歲,一生作詩數千首,存世九百首,七絕佔六百多首,有《秋江集》、《香草齋詩鈔》、《消夏錄》,詩傳八閩,譽流全國,都說他的七絕寫得好。《香草箋》聽說台灣風行,家弦戶誦,影響台灣幾代詩壇,沒見過,下次去台北找找看。乾隆二十二年受聘助修《福州府志》,又受湧泉寺僧侶委託主修《鼓山志》。連我故鄉泉州的《泉州府志》也請他纂修,沒編完丁母憂歸里。黃莘田舊藏名硯台北故宮博物院三十幾年前展覽過幾方,沈茵開車帶我去看過,是蘭千山館主人林季丞的藏品,編入《蘭千山館名硯目錄》。蘭千山館藏硯很多,很精,也許不輸李日華金冬心,目錄圖片靠現代攝影技術做得很逼真。我還是偏愛古時候手繪硯譜,高鳳翰《硯史》夠好了,《西清硯譜》更了不得。月初我在上海拍賣會圖錄上看到黃任寫的一幅小立軸,行書甚佳,我和陸灝都看真,黃偉明到上海跟幾位懂行的人看了也說好,我僥倖拿到了。錄兩首七律,署「黃任作於十研軒中」,鈐朱文「黃任之印」,起首印是「困學」二字:

金泥金薤玉蟾蜍。茗飲爐薰午睡餘。
休畫南朝名士餅。愛乘下澤善人車。
殘陽返照如初地。宿墨重新是舊書。
不信膏粱能養老。野翁靈府本清虛。

集蓼茹荼亦可憐。形神知不及從前。
鮮民未死至今日。老淚翻流於少年。
四海賓朋書契闊。一燈兒女話纏綿。
衰齡不必傷憂樂。世味無如道味堅。

兩首七律都在《秋江集》卷六,原題〈八十生日漫成長句十首自感自嘲不知工拙也〉。行書立軸第一首是書裏的第三首,第二首書裏也是第二首。「宿墨重新是舊書」《秋江集》裏作「宿習」。「老淚翻流於少年」書裏小註「去年元孫年十九而殤」;「衰齡不必傷憂樂」行書脫「齡」字,「憂樂」書裏作「哀樂」。《秋江集》寫端硯的詩好幾首,〈贈顧二娘〉也在。哭亡妻二十八首七絕很動人,裏頭那首寫生春紅端硯格外沉痛,說他在端州的時候妻子蓄養一方端硯,色紅褐,借蘇東坡「小窗書幌相嫵媚,令君曉夢生春紅」取名「生春紅」,終日摩挲,愛不釋手,邇來硯匣塵封,啟而視之,墨瀋津津欲滴,室人逝已兼旬矣,悲何可言:「端江共汝買歸舟,翠玉明珠汝不收。只裹生春紅一片,至今墨瀋淚交流」。生春紅輾轉歸了蘭千山館主人,台北故宮展覽細看過,還無恙,橢圓形,琢雲紋,老得溫文,紅得婉約,硯背刻詩和小跋,乾隆甲子二月題,黃莘田小工楷真清麗,大才子也,張中行先生說他千金買硯,千金買婢,婢叫金櫻,林下享盡清福了。古硯多故事,故事多淒美。八十年代黃豆告訴我說三叔去了南洋沒兩年娶得一位孀居麗人,朝夕共讀,耽緬書畫,一九八三年麗人遽逝,三叔大慟,說妻子生前最愛那方蕉月硯,講好陪她入土。我想起五十多年前我回台灣升學,南洋夏老先生要我帶「玉潔硯」到新竹送給蘭姑,水坑端硯雕玉蘭花我只見過那一方,至今見不到第二方了。我成大畢業翌年夏老先生病故。蘭姑虔誠禮佛,長年茹素,活到九十八歲一眠而終。新竹那所平房我喜歡,前院後園樹影婆娑,風一來一片絮語,蘭姑聽得入神,聽說年前拆掉了,起高樓了,造孽。


2013-07-30

By Asiapan Talks

雨天的書(董橋)

雨天的書

2013年7月14日

蔡浩泉設計《戰地春夢》封面

蔡浩泉設計《戰地春夢》封面

那年寫管先生我沒寫殷先生。殷先生是管先生管太太的老朋友,管太太上海求學時代的學長,兩家一九四九年先後南來,空閑經常叙舊。滿頭花白,一臉風霜,殷先生樣子比管先生老多了。管先生府上掛的張伯英「因園」小匾我舊文裏說是勝利後杭州友人送給管先生,那位友人是殷先生。管先生向來跟着管太太叫他殷大哥。宋淇先生說老管英文頂呱呱,老管倒說殷大哥的英文那才叫頂呱呱:「老上海一位英國牧師的入室弟子,十二、三歲寄宿在牧師家裏後花園,一住五六年,讀遍牧師家的各科藏書,一口英語順溜得不得了,簡直葉公超!」殷先生話不多,很嚴肅,每回在管先生家見了我總要先問一句:「在讀什麼書?」有一回我說在讀夏洛蒂.勃朗特的《雪莉》。殷先生點了點頭淡淡一笑說:「還是珍.奧斯丁好。」七十年代我去了英國,八十年代初回來,這期間斷了殷先生的消息。是一九八七年了,我在中環皇后大道上巧遇殷先生,暌違多年,依然滿頭花白,一臉風霜,也許老了幾十年再也不顯老了,清瘦了些,精神很好,人也開朗,說花甲過了,退休了,快去美國跟女兒一家團聚。我學他從前的口氣低聲問一句:「在讀什麼書?」殷先生愣了一下仰天大笑:「在讀《儒林外史》,」他一本正經回答說。我又學他口氣說:「還是《紅樓夢》好。」殷先生一高興拉我去文華喝咖啡,一坐下來趕緊承認是《紅樓夢》好,儘管沒寫完。《水滸傳》腰斬了,《金瓶梅》是禁書,《紅樓夢》沒寫完,《海上花》不出名,張愛玲說只剩《三國演義》、《西遊記》、《儒林外史》是完整普及,三部倒有兩部是歷史神話傳說,缺少格雷亨.葛林說的「通常的人生的迴聲」,貧乏了點。殷先生說我們這代人讀《紅樓夢》長大,處世的啟蒙情愛的啟蒙雲雨的啟蒙全在書中。宋淇先生說老了再讀另是一番滋味,他零零星星寫下一段段〈紅樓識小〉交給我刊登。前輩用功,晚輩効仿,誰敢疏懶?殷先生自嘲我們都成小老頭了,連英美當代名著都要跟在夏濟安宋淇張愛玲喬志高吳魯芹後頭追,讀完原文還要研讀中文譯本。張愛玲說中國文化古老,承先啟後,滲透深遠,中國人一代一代傳下來都不太天真,談戀愛含情脈脈,親情友情也多約制,「爸爸我愛你」和「孩子我也愛你」只能是譯文。她說惟獨小說斷了這一脈薪傳,小說裏我們不是文如其人,一味呼天搶地,耳提面命,誨人不倦,而且像她七八歲的時候看電影,看見一個人物出場就急着問:「是好人壞人?」她說難怪平淡而微妙的吳語小說《海上花》教人「嘴裏淡出鳥來」。張愛玲不甘心,發興譯出《海上花》國語本。《海上花》我讀了原作才讀張愛玲的譯本,原作很通俗,譯本很斯文。我告訴宋先生張愛玲《紅樓夢魘》寫得真好,《海上花》她也這樣寫也許比改寫國語好。宋先生輕輕一笑,很含蓄,很深遠。《海上花》國語本〈譯者識〉裏張愛玲說書中典故幸而有宋淇夫婦幫忙,「本來還要多,多數在刪掉的四回內。好像他們還不夠忙,還要白忙!實在真對不起人。」殷先生說小說評論張愛玲是高手,夠慧黠,夠尖刻,不多寫真可惜。過了一個多星期殷先生來電話約我老地方喝咖啡。一坐下來不等我問他先說了:「在讀各家寫董其昌的文章。」我說正巧,我請朱家溍先生寫董其昌論骨董的條幅寄到了也裱好了。殷先生心急,喝完咖啡跟我回我家看朱先生的墨寶:「玩骨董有卻病延年之助。骨董非草草可玩也。宜先治幽軒邃室。雖在城市,有山水之致。於風日晴和之際。掃地焚香烹泉。速客與達人端士談藝論道於花月竹柏間。盤桓久之。飯餘晏坐。別設淨几。鋪以丹罽。襲以文錦。次第出其所藏。列而玩之。若與古人相接欣賞。可以舒鬱結之氣。可以歛放縱之習。故玩骨董有助於卻病延年。董橋先生命書董思翁語。朱家溍。」殷先生說他近來忽然很想研究董其昌生平,順便看看董其昌和晚明名士的交情,那幾天在翻讀陳眉公資料。殷先生還說前輩凋零,會寫字的老人漸漸少了,應該懇求善書法的前輩多揮毫多留傳,像朱先生這幅,太珍貴了:「張愛玲輕輕寫了一下朵雲軒箋紙上的花影淚痕我們已然撩起懷舊的幽情,」殷先生說,「何況前輩們這樣的精筆妙墨!」他看到余英時先生給我寫的條幅連連稱讚。吳魯芹先生那幅他也敬佩不已。臺靜農先生行書他說是倪元璐再世。殷先生家明清書法家作品珍藏不少,早年常帶幾件到管先生家讓我們品賞。民國的也多,沈尹默沈從文俞平伯周作人都不大,都精緻,記得一幅俞平伯斗方管太太喜歡要走了。女書法家那時候管家殷家都藏馮文鳳。殷先生抗戰時期跟着大人去看望過沈尹默,言談間說起沈先生有個女弟子書畫俱佳,名字不記得了,我猜是張充和。我拜識張先生是許多年後的事了,她稀世的墨寶寒齋珍存好幾件,可惜殷先生不在了看不到。管先生殷先生都想要胡適的字,五六十年代香港坊間沒遇見過,台灣偶然有,不多,胡先生還在世。都是老民國的烟簑雨笠,裱好了掛起來竟是柳骨顏筋的景觀。書法藝術殷先生說只有漢字最深邃,名士椽筆尤其值得玩味。他說二十歲生日那天他的英國恩師送給他一封喬伊斯親筆短簡,那時候《尤利西斯》很紅,人人讀不懂,人人爭着讀,珍藏這位大文豪筆迹大家都很羨慕:「只是名氣大,字迹小,橫看豎看還不如胡適梁實秋寫的英文字瀟灑,真奇怪!」殷先生說來了香港英文書都跟倫敦紐約書商郵購,紐約一位書商寄來一部一九四○年初版《戰地鐘聲》,海明威題字送人,字也是小小的,一點不陽剛,文如其人字不如其人,有點失望,幸好那時候不貴。海明威的《戰地春夢》殷先生說湯新楣翻譯得好。那部譯本我逐句對照過原文,學到太多翻譯竅門了,跟我編校姚克翻譯的《推銷員之死》一樣得益良多。我在美國新聞處今日世界出版社工作那麼些年彷彿再讀一次外文系。湯先生翻譯《戰地春夢》期間宋淇先生給了他不少提示,拿原著逐句斟酌,幾種中譯本也隨時參考。宋先生給湯先生的信湯先生影印了副本給我,果然比翻譯課講義好看。今日世界中文譯本卷首收了張愛玲譯的〈論戰地春夢〉和宋淇先生的〈介紹戰地春夢新譯〉。張愛玲這篇譯文很長,原作者羅柏特.潘.華倫是美國當代傑出小說家、詩人、批評家,當過耶魯大學教授,這篇長文成了美國一九四九年新版《戰地春夢》的序文。今日世界出版社翻譯許多美國小說,作品評論和作家傳記也譯了不少,張愛玲這篇譯文有沒有收進美國作家專輯系列我不記得了。那個系列都不厚,很簡明,中英對照,原著都是美國名家執筆,我翻譯過兩本,一本是《凱瑟琳.安.泡特》,寫《盛開的猶大花》出名,一本是《約翰.斯坦培克》,今日世界出過他的《人鼠之間》。殷先生說美國新聞處所有中文譯本他集藏多年,冷戰時期美國官方文化統戰做得密,推介美國思潮無微不至,港台兩地不少作家學人都是譯者,是西學東漸一段新奇的歷程,那些書難找,林冠中偶爾會找到。六十年代《讀者文摘》也在那樣的政治氛圍裏來香港出版中文版。殷先生好像先認識林語堂後認識林太乙,好像也替《讀者文摘》翻譯過文章。林太乙一手創辦這個中文版,叫好叫座,她退休前找我接掌她的職位殷先生極力慫恿我應承。真是歲月如流。一*九八*九年夏天北京六*四開槍,那年冬至殷先生殷太太移民美國,我到啟德機場送行。殷先生慨歎他不屑為這個時代豎碑立傳,也不屑給這個時代診斷病情,他的行踪只是一個沮喪的象徵,像海明威小說裏的雨:「過了一會兒我走了,出了醫院在雨中走回旅館。」《戰地春夢》這樣收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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