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oWHY 人生苦短,爱生活,爱唧哦歪

2013-05-13

By Asiapan Talks

思念(董橋)

思念

2013年5月12日

詹妮的追思會設在倫敦肯辛頓一家教堂,蕊秋去了。她說人不多,都是安布羅斯和詹妮生前的至交,還有一些晚輩,安布羅斯幾個姪兒,詹妮的外甥女。那位外甥女很能幹,在倫敦讀博士,台灣去的,詹妮晚年全靠她照顧。那天外甥女唸悼詞,收尾引了我寫的〈望江梅〉一段話,讀了中文再讀英譯,說是詹妮晚年掛念安布羅斯總要找出這篇小品讀一讀:「那年冬天倫敦下了幾場大雪,肯辛頓一片銀白,我家門前小樹園裏的老樹都快禿光了,乍看陌生得要命。一天清晨,我在餐館門口巧遇詹妮攙扶着安布羅斯慢慢走過來:『奇怪,倫敦沒人種梅花,』詹妮說,『天這麼冷,江南蠟梅多清香,想死我了!』安布羅斯抿嘴一笑悄悄拂掉她呢絨帽上的雪花。」 我無緣為詹妮送行,感謝這位晚輩摘了我的文字陪我的好朋友上路。蕊秋說詹妮虛齡八十一,跟安布羅斯在一起的那幾年她過得很開心,此生無憾。我離開倫敦五年半安布羅斯去世,詹妮靜靜守着肯辛頓那幢老房子,做義工,教鋼琴,教中文,讀遍圖書館裏的史書和傳記,想讀的中文書來信一說我陸續替她寄去。都是些老書,沈從文她喜歡,小說非小說都要。周作人我留在英國的那一堆老早歸了她了。十多年前她要《知堂回想錄》,我向老穆要了一套寄給她。老穆家周作人每種都存了兩三本,知堂迷。老舍詹妮也喜歡,小說全寄給她了。她要趙家璧寫的《文壇故舊錄》和《老舍和我》我沒有,也找不到,早年在倫敦亞非學院圖書館好像讀過,我提醒詹妮去那邊找一找。台灣幾位老作家的書我猜她會喜歡的都寄給她,還請林海音先生簽了一本《城南舊事》,詹妮收到了立刻寫鳴謝卡寄給林先生。蘇雪林張秀亞詹妮都讀過。臺先生的《龍坡雜文》她說讀了兩遍。林文月先生的書她喜歡《擬古》喜歡《回首》喜歡《午後書房》。大陸當今名家她讀遍楊絳先生。有一回忽然囑我寄朱家溍先生的《故宮退食錄》,說偶然讀了朱先生寫清宮,寫禮俗,喜歡。接着一連三四年詹妮不再要我寄書了,說眼睛不好,精神不振,幸虧台灣外甥女到英國深造,住她家陪她過日子。還有蕊秋,心疼她老邁孤獨,三天兩頭從巴黎來電話跟她聊天,逗她開心,週末有空還跑來倫敦看望她。她們相識多年了,有一年蕊秋來倫敦談生意,住我家,詹妮天天做小菜款待,安布羅斯收藏西洋畫,跟蕊秋是同道,很談得來,兩家很快熟絡了。安布羅斯作古了蕊秋接詹妮到巴黎家住了好長一段時日,詹妮感紉不已,說晚年結交蕊秋是她此生善報。老民國書香門第教養出來的兩代閨秀,氣質相近,韻致髣髴,儘管飽受西洋文化薰陶,外語都好上天了,心底花影偷移,清光未減,故園消息斷不得。詹妮英語說得真清脆,不帶王孫貴族腔調,是英國廣播電台播音員那種口語,自然,體面,親切,好聽,說是安布羅斯教的。寫〈望江梅〉我寫了一句詹妮外公早年在上海寫過鴛蝴小說,她不說外公用的是哪個筆名,只說報人生計艱難,賣文療飢。她說她小時候見過書法名家馮文鳳,跟她學寫字,細處都不提。詹妮後來告訴蕊秋說其實她爺爺宣統年間犯過事,馮文鳳父親鼎力相助,救他出獄,教寫字之說無非是馮姑姑偶爾點撥兩句。詹妮從來不多講舊家舊事。我也從來不追問。她的字真的很漂亮,練過的,中文字英文字都好看。英文字是習字簿字體,傾斜度通篇一致,字母連綴流暢,大小均勻。中文字是館閣體,行氣柔順,筆劃清秀,一頁信箋填寫四百多字遠看規整,近看端莊。我們在肯辛頓毗連而居的那段時日,詹妮給我看了一些老家帶出來的翰墨,都是清末民初名家紙片,尺寸不一,有字有畫,很雜亂。記得一幅詩箋是金松岑寫的,詩不記得了,字像米南宮。金松岑祖籍安徽,遷至江蘇,改名金天羽,字松岑,譴責小說《孽海花》開頭六回是他手筆,曾孟樸續寫,也沒有寫完,燕谷老人張鴻的《續孽海花》最有名。主角是出使俄羅斯之洪文卿,配角是賽金花,曾孟樸不甘心把書寫成《桃花扇》、《滄桑艷》、《海上花列傳》,執意借用金松岑構想的線索容納晚清史實,穿插瑣聞軼事,烘托時局風雲。我少年時代讀過《孽海花》,印象模糊了。曾孟樸寫《孽海花》的經過倒記得一些。章太炎胡樸安都讚賞金松岑詩文,他的詩集我沒讀過,詹妮家那首看了也記不住了,一定是宏偉深奧一類的詩風。詹妮家一件劉鶚的字也好,寫《老殘遊記》的劉鐵雲,半張斗方那麼小。詹妮說劉鶚元配王氏早卒,他娶鄭安香為繼室,解音律,能度曲,間作小詩,有《靈岩口號》一冊,居蘇州。劉鶚能操古琴,夫妻唱隨甚歡。劉鐵雲書法有書卷氣,不知道底子學哪一家,乍看帶董香光筆姿。詹妮祕笈中還有一張張恨水詩箋,可惜當日沒抄下詩句。行草不太潦草,比他寫稿寫信那些字好看。近日坊間流出張恨水寫給施蟄存一件條幅,假的。張恨水小說俠士鬚眉,美人粉黛,熱鬧好看,我這一代人少年時代都迷過,《啼笑因緣》拍成電影還是好看。聽說張恨水交遊廣,應酬多,晚飯後才寫稿,長篇小說同時寫幾部,天天一段一段連載。張夫人早睡,家務晚上都歸張恨水照料,一手抱孩子一手寫作,一邊還要聽好里弄中叫賣火腿糭子的小販來了給夫人買兩枚。民國初年不少海派小說家都那樣寫連載故事。五六十年代南來香港賣文的也一樣,我有幸拜識了好幾位,目睹他們的作息習慣,真了不起。詹妮最喜歡弘一法師李叔同寫的一篇經文,一紙信箋那麼小,蠅頭小字漂亮絕頂,極少見,紫檀鏡框鑲得也精緻,說是她母親留給她的。詹妮父親留學東瀛,跟李叔同、歐陽予倩他們相識。歐陽予倩說李叔同脾氣怪得離奇,有一次約歐陽予倩去他家,他住上野不忍池畔,歐陽予倩住牛達區,相隔很遠,乘車趕去耽誤幾分鐘。李叔同打開樓上窗戶對着站在大門口的歐陽予倩說:「我和你約的是八點鐘,你遲到五分鐘,我現在沒空,改天另約吧!」說完點頭關窗。那手字實在好,和尚書法紅得像弘一那樣歷代少見,今日一字不止萬金了,傳奇得很。蕊秋說詹妮臨終前找出弘一一張「南無阿彌陀佛」送給她,說她巴黎寓所陰氣重,掛佛號可以解厄,還送她佛牙舍利項鏈護身。詹妮一生慈悲,到處助人,天天行善,所到之處一見寺廟教堂都進去參拜祈禱,說是有宗教信仰就是好事,各門教義都可救渡苦厄,予人安心。去歲冬至我收到她一封信,說病體日衰,心緒甚亂,天黑倚窗看到我住過的樓房,燈火依舊,人面已非,今生相聚恐怕無緣了:「遙望香港政局如蜩如螗,如沸如羹,教人憂心。爾年事已高,似宜考慮遠離喧囂,來英歸隱,閑淡寫讀,省得傷神!」癸巳穀雨剛過,遽爾人天相隔,儀容謦欬猶在眉睫之間,思之惘然。


2013-05-06

By Asiapan Talks

香來清淨裏(董橋)

香來清淨裏

2013年5月5日

闊別二十年蔣先生精神氣色好得很。跟沈茵是世交,家在嘉義,早年開文具店,還投資一家小飯館,玩字畫,玩文玩,常去台北看沈茵,看藏品,我在沈茵家裏結識蔣先生。南人北相,長得高大,五官六分像葉公超,國語帶上海腔,話不多,和和氣氣總是笑嘻嘻,比我年長三四歲。上星期蔣先生來香港看親戚,沈茵請他帶三本書還我,我請他吃上海菜,吃廣東點心。蔣先生集存很多張大千,說價錢太好都賣了,留着一本花卉冊頁和兩幅斗方,寫意寫得真瀟灑,題詩多,捨不得。溥心畬也轉手了。戰前海上書畫家小品蔣先生也多,也割愛了:「我們老了,」他說,「東西多了累贅。」小文玩無所謂,輕便,留給兒孫玩。蔣先生愛讀章回小說,真是專家。吳語小說《海上花》尤其偏愛,各種版本收藏一大堆,敬重胡適之慧眼推廣這部小說,稱讚張愛玲的註譯,說他買張愛玲註譯本那天正巧買到胡先生一幅字,太高興了,掛起來看不厭。張充和先生的字蔣先生也有,杭州拍賣輾轉買到了一幅,還了心願。韓子雲《海上花》胡先生說是吳語文學的第一部傑作。張愛玲註譯的《海上花》我愛讀張愛玲的註釋,林冠中送了我一冊。是六十回本不是原先的六十四回本,張愛玲刪掉四回,「用最低限度的改寫補綴起來」,第四十和四十一兩回併一回,原作那兩回的回目是「縱翫賞七夕鵲填橋,善俳諧一言雕貫箭」和「衝繡閣惡語牽三劃,佐瑤觴陳言別四聲」。張愛玲改成了「渡銀河七夕續歡娛,衝繡閣一旦斷情誼」。第五十和五十一也是兩回併一回,回目本來是「軟廝纏有意捉訛頭,惡打岔無端嘗毒手」和「胸中塊穢史寄牢騷,眼下釘小蠻爭寵眷」。張愛玲改成了「軟裏硬太歲找碴,眼中釘小蠻爭寵」。「牽三劃」註釋說是「三劃王」。「捉訛頭」註釋說流氓尋釁,捉出一個由頭,好訛人。「穢史」一句註釋說:「書中高亞白與尹癡鴛打賭,要他根據一本春宮古畫冊寫篇故事,以包下最豪華的粵菜館請客作交換條件。尹癡鴛大概因為考場失意,也就此發洩胸中塊壘」。「小蠻」註文引白居易詩「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說是「寫擅歌舞的家妓」。張愛玲的〈譯者識〉說書中典故幸虧宋淇夫婦幫忙:「本來還要多,多數在刪掉的四回內。好像他們還不夠忙,還要白忙!實在對不起人」。我早年讀的《海上花》作者署名「花也憐儂」,吳語讀不全懂還猜得出意思。第四十二回「賴公子回說:『我自己叫她去,你不要管。』門客無言而退」。張愛玲的註釋說這句話是「全書唯一的一句普通話對白。顯然賴公子與他的幫閒都是北方人——至少長江以北,他對姚文君就說吳語,正如山東人羅子富也會說流利的吳語。」張愛玲不說我不察覺那是原書裏唯一一句普通話對白。第三十九回一條註文最好玩:「趙二寶沒到張秀英處來過,而熟門熟路,逕自去開衣櫥找出畫冊,顯然知道她一向放在衣櫥裏。當然是施瑞生送她的,跟她與二寶同看的,大概也三人一同仿效過畫中姿勢。施瑞生初次在她們那裏過夜,次日傷風,想是春宮畫上的姿勢太體育化,無法蓋被;第二十六回寫他精力過人的持久性;時間長了,不蓋被就要着涼。二寶去開衣櫥取畫冊的一個動作,勾起無邊春色。」《海上花》寫十九世紀上海青樓生活況味,瑣瑣碎碎,不落痕迹。難得張愛玲批注也瑣碎,也輕佻,也有趣,白話文使喚得體,蔣先生說「體育化」、「持久性」儘管西洋味道,也許也是故意營造滑稽效果。吃上海菜那天龐荔也來了,她和蔣先生熟,比我還熟,在沈茵家住過好長一段時日,蔣先生天天陪她們吃吃喝喝到處逛,還去過嘉義蔣家好幾回,她說《海上花》也是在蔣家讀完上半部帶回香港讀下半部。蔣先生誇龐荔看文玩眼力犀利,動過手腳的小地方一目瞭然,斷代也準,專給蔣先生掌眼,連沈茵都拜服。我收文玩大半也經龐荔掌眼。古玉她尤其懂,盤玉本事大,冰肌玉骨出了名嫵媚,春秋戰國兩漢玉器裏的千年精靈沾上她的肌膚全活過來,晶瑩剔透,玲瓏生色。我最愛的幾件古玉都靠她盤過養過,一親香澤,漸復溫潤,說是貼肌養玉最見功效。多年前她在台北收進明代玉硯屏,盈掌小件,雕工精緻,起初玉質有些枯澀,她說夜裏藏進被窩陪她睡了大半年煥然復活,沁斑艷紅欲滴,肌理溫潤動人。蔣先生說這道盤功可以補進鄧之誠的《骨董瑣記》。硯屏是硯旁障塵的小屏風,有玉做的,有寶石做的,有漆雕,有木雕,像龐荔那件那麼小巧的不多見,興許是閨秀妝台擺設。宋代趙希鵠《洞天清祿》裏〈硯屏辨〉說古無硯屏,銘硯多鐫於硯石底部和側面,蘇東坡黃山谷始作硯屏,硯銘既勒於硯,又刻於屏,黃山谷有〈烏石硯屏銘〉。龐荔前兩年又覓得硯屏一件,高十六厘米,寬八厘米,紫檀做框,滿雕花紋,框座也雕,玻璃內可以鑲畫,可以鑲字,是清末民初手工,雕得細膩,不輸乾隆工。鏡框裏原畫霉爛了,沈茵找到一張清代淡花箋紙,大小剛巧鑲得進硯屏,龐荔要我抄錄高濂《燕閑清賞牋》裏一段文字,要小行楷。我一看嚇壞,花箋珍稀,小楷難工,寫錯一個字我賠不起。龐荔說要就要,坐在案邊監督我一口氣寫完:「洞天清祿云:人生世間,如白駒之過隙,而風雨憂愁,輒三之二,其間得閑者,才十之一耳。況知之而能享之,又百之一二。於百一之中,又多以聲色為樂。不知吾輩自有樂地,悅目初不在色,盈耳初不在聲。明窗淨几,焚香其中,佳客玉立相映。取古人妙迹圖畫,以觀鳥篆蝸書,奇峯遠水,摩挲鐘鼎,親見商周,端硯湧岩泉,焦桐鳴佩玉,不知身居塵世,所謂受用清福,孰有逾此者乎?」一百四十五個字差點漏寫「焚香其中」的「焚」字,「香」字第一筆那一撇,筆尖剛點到紙上,龐荔察覺位置不對,趕緊叫停,救了我一命:「這麼心急香人!」她說。那幅字裱好鑲進紫檀硯屏聽說很典雅,很古秀,我不敢看。從來不擅書藝,爬格子賣文爬多了方塊字熟練,毛筆寫出來不脫硬筆格局,只好出門不認貨。蔣先生嘉義老家「榕蔭草堂」橫匾倒還可以,十八年前我在沈茵台北家裏給他寫的,咸豐年間的老宣紙,很好寫,大號毛筆也聽話,寫完沈茵洗了送給我。我沒去過榕蔭草堂,看照片蔣家後園那棵榕樹又老又壯又茂密,幾百年樹齡,蔣先生書房就在樹蔭下,龐荔說大熱天裏風聲沙沙,蟬鳴滿樹,涼爽極了。照片中還看到一叢竹子,蔣先生種的。他愛竹,家裏竹刻珍藏真不少,香筒最多,都是明清極品,高矮肥瘦樣樣有,瘦方竹雕的更稀世,我找了多年最近才找到一件,三十三厘米高,比大號毛筆筆管粗壯些,刻過牆一枝梅,刻工老辣,行草題「香來清淨裏」五字,款署「八十一叟巨巖」,下鈐橢圓陽文「信和」小印。那句詩摘自明代譚元春〈瓶梅〉五言律詩:「入瓶過十日,愁落幸開遲。不借春風發,全無夜雨欺。香來清淨裏,韻在寂寥時。絕勝山中樹,游人或未知。」譚元春字友夏,號鵠灣,別號蓑翁,生平不詳。巨巖、信和是書畫家是竹刻家不知道,字好畫好,刻工也精,蔣先生說古時候高手處處,姓名不彰者太多了,他皮帶上繫的一塊牙牌刻宋詞王安國〈清平樂〉那句「不肯畫堂朱戶,春風自在楊花」,行草蒼麗,刻工上佳,跟我毛筆架上掛的那塊牙牌一樣是明代的,牙色深,綹紋密,包漿厚。我那塊刻隸書「想得人心越窄」,摘自元代王實甫《西廂記》第四本第一折:「望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越窄,多管是冤家不自在」。跟老穆逛香港古玩街找到的,三十一年前艷遇,日月似水,我和老穆古稀都過了,一晃。


2013-05-01

By Asiapan Talks

傳燈錄(董橋)

傳燈錄

2013年4月28日

《雪萊詩作》羅賽蒂 William Michael Rossetti 注疏本,一八七○年出版

《雪萊詩作》羅賽蒂 William Michael Rossetti 注疏本,一八七○年出版

十二年前南洋報紙副刊轉載〈靈光〉,鍾老師讀了來信要我郵寄尚悲先生那幅字給他製版,說他們幾個老朋友正在搜集柳尚悲生前詩文書法準備編印紀念冊。我空郵掛號寄去,鍾老師很快收到,說是等書法找齊了整批送去拍照做了版寄還給我。

過了三四個月,鍾老師來信說小城小印刷廠倒閉,紀念冊整套膠片堆在陳老師家裏:「他們正接洽外地印刷廠接辦,但願順利,早日付梓,」老師信上說。「尚悲斗方圖版做好了,原件編輯小林寄港還你了,收到告訴我一聲,以釋遠念。」我收不到。等了兩個星期還收不到。鍾老師問小林。小林說空郵寄走,沒有掛號。老師很生氣,小林挨了一頓罵。我說再等等,也許誤寄海運,走得慢。又過了一兩個月,那幅字沒有消息,寄丟了。翌年,鍾老師來信說大城兩家大印刷廠開價貴了好幾倍,紀念冊暫時印不成:「尚悲一生命途多舛,身後編印詩文集竟也一波三折,思之泫然。」尚悲先生是鍾老師至交,廈門人,年長老師幾歲,抗戰時期一起當過兵,輾轉又在南洋相遇。我在老師家裏認識他,老師稱他叫大哥。〈靈光〉裏寫尚悲先生那幾段我寫得格外小心,怕寫多了老師罵我沒有分寸:「柳先生那時五十不到,卻顯得比兩年前我剛認識他的時候蒼老多了。斑白的頭髮留長了披散在肩上,五官八分像弘一法師,連那一手字都像,只多了兩分煙火氣。聽老師說,柳先生在廈門讀大學,抗戰勝利,解甲還鄉,一心想跟從小相愛的鄰家小妞成婚,不料小妞家裏封建迷信,說他們兩小八字相剋,逼她嫁人了。柳先生悲悔莫及,憤然買棹出國,在南洋各地飄泊流浪了好幾年,最後潛研佛學,改名尚悲,破釜獨身,到處教書,去年大病辭職,靠馬來亞一位親叔父留給他的一小份遺產過日子。」尚悲先生其實姓許,「尚悲」是廈門寺廟裏高僧給他起的法號,「柳尚悲」是筆名,早年南洋報刊發表詩文用慣了,聽說小情人乳名叫「小柳」,他借了「柳」字配「尚悲」。尚悲先生替我寫的是一首七絕,小斗方秀氣:

 千峯頂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
 昨夜雲隨風雨去,到頭不似老僧閒。

那是一九五九年年尾我整裝赴台讀書前夕,鍾老師帶我到尚悲先生家裏辭行,先生寫了斗方說出遠門要輕便,這張小字好帶,說這二十八個字偈句我每一個字都認得,深深的境界等我將來老了會明白。我到了台灣頭一兩年我們還通信,尚悲先生說一九四八年初冬他去過基隆、台北、台中,部隊老長官勸他留下來他不肯,說南洋一家中學聘他去教書,聘書都簽了,不便背信,老長官臨別送了一枚琥珀閒章給他,是血珀,雕獅鈕,印文刻「山中日月」四字,囑他佩在身上,說血珀祛邪辟穢,永保平安。他說古早歲月人情濃厚,老上司這份心意他一生難忘,多年萍踪浪影,每每想起,為之感泣。尚悲先生寫信愛用原稿紙,每張五百字,字字寫在格子裏,寫滿一張即收筆,不多,不少。我讀大二那年他信上說南洋僑領陳先生是老同鄉,山上一幢破舊別墅荒廢了多年,要他隨時上山小住避靜。他去了,一住住了兩個月了,在山下小鎮小飯館包飯,午飯晚飯伙計按時送上山,一菜一湯一碗白飯,很清素,很愜意。他說他天天唸經千遍,讀書寫字,還謄抄歷年詩詞交鍾老師保存,來日有緣或可印小書留念,叫《念柳集》。柳尚悲小時候在鼓浪嶼讀書,一輩子懷念那邊景色秀麗,林木葱翳,說英國人辦的學校也好,小學中學所見所聞所學受用一生。他喜歡雪萊的詩,有空愛翻譯雪萊,都用中國舊體詩翻譯,七言五言,七古樂府,五古樂府,一大堆,鍾老師頻頻勸他出版他不肯,說有些英文原文還捉摸不準。雪萊短命,只活了三十年,筆下成就卻大得驚人。小貴族家庭成長,讀完伊頓讀牛津,學生時代自費出版詩文,一八一一年跟霍格合作印發無神論冊子遭牛津大學開除。結識十六歲女孩海里靄,私奔愛丁堡,父子斷絕關係。翌年游歷威爾士和愛爾蘭,致力幫助愛爾蘭人民擺脫英國與愛爾蘭合併,參加解放天主教活動。一八一四年海里靄離家出走,雪萊與瑪麗熱戀,雙雙去了法國和瑞士,旅費告罄回國。一八一五年祖父去世,雪萊得遺產還債,每年還有一千英鎊生活費。一八一六年結識拜倫,結識亨特。同年前妻海里靄投水自盡,雪萊與瑪麗補行結婚儀式。一八一七年出版長詩萊昂和西絲娜《Laon and Cythna》,同年修訂,易名伊斯蘭之反叛《The Revolt of Islam》,寫詩人之夭折、情愛之追求與自由之路程,規勸同代人不為法國革命失敗而失望,說是要在全世界實現以善勝惡的理想,必然還要經歷許多次革命。一八一八年雪萊肺病,全家遷居意大利,他寫《西風頌》,寫《致雲雀》,寫《雲》,百代不朽,還寫出十多部長篇巨著。一八二二年七月亨特一家人應邀到意大利協助拜倫創辦刊物,雪萊和好朋友威廉斯出海歡迎他們,返航途中暴風猝起,翻船溺死。雪萊夫人瑪麗是英國著名女作家,寫弗蘭肯施泰因《Frankenstein》出名,編《雪萊遺詩集》。小說最後一個人《The Last Man》也很風行。尚悲先生說雪萊詩作羅賽蒂 William Michael Rossetti 注疏本最完善,一八七○年出版過上下兩冊,附雪萊傳記。這套書我有,桑科斯基裝幀,封面內鑲雪萊彩色肖像,畫工極精,女藏書家帕米麗婭Permelia Lindridge Albertson舊藏,貼她的藏書票。她集藏的歷代名家經典都聘桑科斯基裝幀,封面花飾一樣,封面內都鑲作者肖像,英倫我幾個老朋友都買到她的藏書,裝幀都精緻。帕米麗婭一九四九年去世。聽說雪萊和濟慈的詩集所有版本她都有,獨愛這兩位大詩家。雪萊那部《萊昂和西絲娜》我家珍存兩部一八一八年修訂版二刷,一部副題金邑革命《The Revolution of the Golden City》,另外一部改名《伊斯蘭之反叛》,副標題頁錄品達四行希臘詩句。有引詩版本比沒有引詩貴一倍。伍德Henry T. Wood一九二○年裝幀那部比不上札納朵夫一九一○年做的那部典麗。一九五七年南洋報上刊登柳尚悲一篇小品,寫鼓浪嶼英國老師送給他的雪萊詩集,有雪萊夫人瑪麗簽名,說是瑪麗請裝幀家精裝六部之一部,珍貴極了。那篇小品我找不到了,只剩我少年日記簿上一段記錄。鍾老師說他們有剪報,編紀念冊重排了,改天影印給我。我想知道瑪麗找誰裝幀,也想知道尚悲先生謝世後藏書都歸了誰。尚悲先生一九六三年去了澳洲,一位秦女士接他去,是他的學生也是他的乾女兒,看他年老貧病,孤獨一人,硬是辦了手續扶他上飛機。鍾老師說秦女士嫁給澳洲外交官,夫妻倆心地慈悲,做了許多善事,一心想讓柳先生在澳洲靜心養好身子,寫作讀書。一九六四年我讀完成大離開台南,帶着小皮箱去台北,去新加坡,去越南,來香港,大皮箱寄存在高雄吳大哥家裏,十多年後才運來香港給我,柳尚悲寫的斗方也在裏頭。那二十八個字偈句出自《五燈會元》第十七卷裏的〈歸宗志芝庵主〉條,說志芝庵主是臨江人,壯為苾蒭,依黃龍於歸宗,遂領深旨。苾蒭是比丘,西域草名,梵語喻出家的佛弟子,大者謂苾蒭,小者稱沙彌。《五燈會元》是佛教禪宗史書,宋代普濟編著,共二十卷,五種燈錄的滙編,師徒答問,禪僧語錄,都在裏頭。燈錄是傳燈錄,記載歷代禪宗說法,燈火相傳,熒熒不絕,所以叫傳燈錄。《五燈會元》蘇淵雷點校的那套最好,那時候蘇先生是華東師大歷史教授也是上海佛教會副會長。柳尚悲先生去了澳洲沒幾年過世,鍾老師說是接到家鄉堂弟來信知道小柳病故,晴天霹靂,萬念俱灰,給老師寫信說:「伊人遽亡,塵寰皆空,無復可戀,惟願地下相會,慰我渴想」。雲愁雨恨,地老天荒。


2013-04-25

By 半亩方塘

2周年纪念日!新征程起航!

一晃2年时间都过去了,和我家老爷也去了好多地方。香港、成都、四姑娘山、苏州、杭州、婺源。。。如果不是遇见我家老爷,肯定想象不到这两年的时间能去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美景!

这一个2年基本上聚少离多,加起来在一起的时候估计也不超过2个月,下一个2年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中国,估计在一起的时候更加少了,可能连1个月都凑不满。不管怎么说,这2年时间是很幸福的,没有遇到什么狗血的剧情,也没有什么异地恋异国恋xx恋的疼啊痛啊伤感啊寂寞啊,这些破玩意儿我们一样都没有也完全无法理解。

2个人在一起,就是要彼此相信彼此依赖彼此彼此鼓励彼此促进,2个人都要积极向上,乐观阳光,又懂得忍耐懂得宽容(喂,根本没矛盾怎么有什么忍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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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22

By Asiapan Talks

鷓鴣名(董橋)

鷓鴣名

2013年4月21日

梁启超摺扇遺墨

梁启超摺扇遺墨

榴園先生讀了〈榴園紀事〉來信說我多事,寫了那麼許多榴園雜碎。老先生說看我多事,他也多事,要我翻翻李日華《六研齋筆記》,說六研齋二筆卷一裏寫朱存爵,存爵二字和我的學名一樣,真巧合。

明代李日華筆記雜著我都讀過,朱存爵一則也記得,短短四五行,說朱存爵《存餘堂詩話》裏記他們家舊藏顧仲瑛詩帖一紙,乃次韻劉孝章治中的兩首詩:「楊鐵崖先生嘗和之,中有一聯云:啄花鶯坐水楊柳,雪藕人歌山鷓鴣,鐵崖所稱許」。明代有個朱存理,精鑑別,富收藏,善書畫。朱存爵查不到生平,《室名索引》只查出存餘堂是明代江陰朱存爵堂號。榴園先生信上還說他看了香港蘇富比春季拍賣圖錄,黃秋岳宋詞楹聯早年好像見過,也是工楷,尺寸不大,記不真切,也許記錯了。楹聯集得好,字也好,上聯是「最可惜一片江山。把吳鈎看了。闌干拍徧」;下聯是「更能消幾番風雨。正海棠開後。燕子來時。」梁啟超也摘過這幾句宋詞集成不同的對聯:「燕子來時,更能消幾番風雨。夕陽無語,最可惜一片江山」,臺靜農先生寫過這副對子,我早年請常州竹刻家范遙青先生刻成祕閣,幾十年了,竹色漸漸轉深,更好看了。榴園先生說這幾天外地兩位收藏家頻頻到榴園看沉香藏品,頻頻催促整批賣給他們。老先生說年事已高,藏品應該處理,羅門是忘年知交,最好遵照原議讓羅門先挑走他喜愛的才應付外人。羅門卻說外人出價豪邁,他不可讓老先生低價相讓吃虧了:「最理想是拍賣,價高者得,我也情願競拍,這樣對榴園先生才公道。」羅門正直,居心至善。老先生也正直,心思從來不擺在牟利上頭。他來電話說很煩惱,我說無非是文玩,都不等着換錢開飯,緩一緩想通了再說:「反正羅門絕不肯佔你半分便宜。」他聽了高興,說事緩則圓,不操這個心了。沉香是文房雅香,文人玩了幾百年玩不厭,學問大,清趣多。明代高濂《遵生八牋》的《燕閑清賞牋》說香木幾百種,生香、檀香是香之幽閑者;蘭香、沉香是香之恬雅者;甜香、黑龍、掛香是香之溫潤者;芙蓉香、龍涎餅是香之佳麗者;玉華香、龍樓香是香之蘊藉者;棋楠香、波津香是香之高尚者。他說幽閑,是物外高隱,坐語道德,焚之可以清心悅神。恬雅,是四更殘月,興味蕭騷,焚之可以暢懷舒嘯。溫潤,是晴窗拓帖,揮麈閉吟,篝燈夜讀,焚以遠辟睡魔,謂古伴月可也。佳麗,是紅袖在側,密語談私,執手擁爐,焚以薰心熱意,謂古助情可也。蘊藉,是坐雨閉關,午睡初足,就案學書。高尚,是皓月清宵,蒼山極目,祛邪辟穢。我近年捨不得焚香了:沉香棋楠那麼貴,怎麼焚?聽說榴園先生夜深人靜還焚香,也只焚些便宜的香木。五十年代亦梅先生煮夢廬經常焚香,捨得焚沉香。張紉詩先生的宜樓也焚沉香,那是六十年代了。故交鳳侶先生那回酒後高興,勻了十塊沉香給我,一塊塊苦瓜那麼大,滿身黑油,紋理漂亮,握在手中滿心舒適,早年世家子弟傾家抵債之物,藏品貴賤籠統易了手,聽說宅院敗落了滿園玉蘭也枯萎,真是柳永詞裏「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柳永這首〈八聲甘州〉梁啟超一柄扇子上錄過,這回春拍傅玫還以為我買了那柄扇子,其實沒有。拍賣圖錄底價三五萬,落槌三四十萬,太貴了。梁任公行書確實漂亮:「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歎年來蹤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凝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眸。」下題「右柳七〈八聲甘州〉一首,《屯田集》中最上乘也。霜風淒緊三句,東坡亦激賞。祖夔仁兄雅鑑。梁啟超。」蘇東坡激賞的原話趙令畤引述過,說「人皆言柳耆卿詞俗,然如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唐人佳處,不過如此」。任公不寫日期,蘇富比的張超群據扇子背面汪洛年山水註明「乙丑六月」推算,那年任公喪偶,寄情碑帖,寫字甚勤,功力非凡。上款李祖夔是李祖韓李祖謨李秋君一家人,早歲入同盟會參加辛亥革命,斥鉅資買軍火幫孫中山驅走軍閥齊爕元,北伐後退出政壇,專志祖業。傅玫說這樣的扇子這樣的高價不奇怪,任公墨寶稀世了,金貴了,精品藏家都捨不得放手,坊間少得很。幸虧我家有了任公一柄摺扇遺墨,一手北碑峻利秀逸,看久了張黑女神采飄忽其間,筆法主方,結字主扁,整密壯健。《張黑女墓志》原石已佚,傳世只存何紹基珍藏的剪裱本,我老家存了有正書局珂羅版一冊,何紹基說是「化篆分入楷,遂爾無種不妙,無妙不臻,然遒厚精古,未有可比肩《黑女》者」,任公下過苦功夫。朋友中沈茵好福氣,珍藏梁啟超書扇八九柄,說是許多年前台北舊家子弟任公墨寶不稀罕,隨手跟人交換,她拿溥心畬小品換來了任公一柄秦觀〈鷓鴣天〉,任公題跋還稱許收尾那句「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沈茵他們台北人溥心畬書畫都集存一大堆,我的溥心畬聚聚散散不少是沈茵代勞的,最難得的是那件冊頁,她說萬萬不可放手,找不到第二冊了。是溥先生抄錄唐詩聯語的手稿,隨手寫,隨手改,隨手塗抹,都選五言詩,共十六頁,寫在寒玉堂稿箋上。第一頁第一對是「江童暮理楫,山女夜調碪」,註出處「深灣夜宿。王勃」。最後一對「夜市橋邊火,春風寺外船」,「送友遊吳。杜荀鶴」。鈐「舊王孫」和「溥儒」龍印。這件冊頁是張壽平舊藏,張先生好像是台北師範大學教授,聽說跟溥先生是熟朋友。溥先生在師大藝術系授過課,一位聽過課的學長說溥先生不教畫理,課堂上愛講詩詞,講對聯,講回文詩,很有趣。沈茵說溥先生一九五七年在東海大學演講,她跟她父親和舅舅去聽了,那時候中文系主任是徐復觀先生,是徐先生請溥先生去講學的,前後講了三次。八十年代徐先生住九龍,我們有空見面聊天,談起溥心畬徐先生讚賞他學問大好,書畫最是文人高雅氣息,雖非空前,當也絕後。一九五七那年溥先生六十二歲,沈茵說她剛進初中,聽演講只聽懂兩成,印象中溥先生像古人,唐詩宋詞裏走出來,眉宇間透着紫禁城一絲秋色,落寞王孫,垂老名士。溥先生一九六三年六十八歲辭世,沈茵慨嘆梁啟超只活到五十六,太短了,讀他寫秦觀那首〈鷓鴣天〉倍覺淒清:「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一春魚鳥無消息。千里關山勞夢魂。 無一語。對芳尊。安排腸斷到黃昏。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詞牌〈鷓鴣天〉又名〈思佳客〉、〈醉梅花〉、〈剪朝霞〉、〈驪歌一叠〉。曲牌也有〈鷓鴣天〉,字句格律跟詞牌一樣。帶斑點的沉香木叫鷓鴣沉,也叫鷓鴣斑,宋代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香》說鷓鴣斑槎牙輕鬆,色褐黑而有白斑點點,如鷓鴣臆上毛,氣尤清婉似蓮花,元詩裏說的「鬢絲香拂鷓鴣斑」。我舊藏三塊海南沉水,滿身白斑,像極了鷓鴣斑。揚之水說那種香好聞,名字也起得好,跟端硯名品鸜鵒眼恰成巧對,南宋朱羿《書事》詠嘆「洗硯諦視鸜鵒眼,焚香仍揀鷓鴣斑」。陸放翁〈齋中雜題〉也說「棐几硯涵鸜鵒眼,古奩香斫鷓鴣斑」。榴園先生案頭一座沉香筆山也是鷓鴣沉,帶乾隆年款,包漿厚實,斑點年久漫漶,雕得好,頂級文房雅玩,說是先生花甲壽辰友人送的賀禮,木盒上還有晚清士人小楷題「大夢暗隨蝴蝶化,小詩輕擲鷓鴣名」,趙執信〈晚春有感〉詩句。晚唐詩人鄭谷字守愚,寫鷓鴣詩出名,人稱「鄭鷓鴣」,「鷓鴣名」從此借指詩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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